傍晚,李守仁一无所获地回到难民区。
所谓的“家”,已经彻底沦为一片瓦砾,连一件完整的物品都找不到了,只找到女儿曾经的喜爱的一个玩偶娃娃。。。。
难民区里,气氛压抑而复杂。
同屋的老张头端着一碗从粥棚领回来的,清澈见底的稀粥,一边小口啜饮,一边对李守仁说:“守仁,看到了吧?
宪兵队现在讲规矩了!听说今天,隔壁街老王头被两个喝醉的鬼子抢了刚领的米,他跑去宪兵队告状,你猜怎么着?
那俩鬼子兵真被他们的长官狠狠揍了一顿,还赔了老王头双倍的米!这世道,能活下来就不易,有时候。。。也得认清楚现实啊。”老张头的语气里,有一种认命后的妥协。
角落里,一个以前在学堂教书的陈先生却冷哼一声,他面前放着的是一点炒面糊,那是用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一点面粉做的。
他瘦得脱了形,但眼神依旧锐利:“做戏!统统是做戏!他们用刺刀和火把把这城变成了地狱,现在倒拿起经书装菩萨了?这粥棚,这秩序,不过是怕瘟疫流行,怕国际上看不过去,怕咱们死绝了没人给他们当牛做马!
这粥,是蘸着人血吃的!我陈某饿死,也不吃这嗟来之食!”他的话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沉默,有人点头,也有人不以为然地别过脸去。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哭着从外面跑进来,她是白天出去寻找丈夫尸体的:“找到了。。。在乌龙潭那边。。。都冻僵了。。。哪个好心人帮我一起去帮我把丈夫埋了吧。。求求你们了。。。”她的哭声凄厉而绝望,立刻冲淡了刚才关于“秩序”和“生存”的争论。
几个白天去给宪兵干活,此时听着周围人冷言冷语的人,默默站了起来,拿起白天从日本人那里领的工具走了出来。。。。
难民区里,这样的悲剧每天都在上演,提醒着人们现实的残酷。
第二天,正月初二,强烈的饥饿感迫使李守仁再次走出难民区,希望能找到点可吃的东西,哪怕是野草也好。
他要活着继续寻找女儿和妻子。。。不能死!
就在他路过一片相对完整的街区时,突然被三个日本士兵拦住了去路。
这三个士兵年纪很轻,脸上带着一种占领者特有的,混杂着优越感与神经质的兴奋。
为首的矮胖士兵,脸上有几颗青春痘,他咧着嘴,露出不整齐的牙齿,举着一个打开的,油汪汪的牛肉罐头,用极其生硬的中文嚷道:“喂!支那人!吃!好吃的!
皇军的。。。恩赐!”罐头的油脂在寒冷空气中凝结成白色,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调味料的气味。
李守仁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连连摆手。
另一个高个瘦削的士兵见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突然拔出腰间的三十年式刺刀,明晃晃的刀尖在李守仁眼前晃了晃,又指指罐头,最后指向李守仁的嘴,眼神凶狠。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语言完全不通,暴力是唯一的语言。
李守仁脸色惨白,心脏狂跳。
他不敢再拒绝,只得微微张开嘴。
那矮胖士兵嘿嘿一笑,竟直接用手挖出一大块冰冷的,带着白色油冻的牛肉,粗鲁地塞进李守仁嘴里。
咸腻,冰冷,带着强烈防腐剂味道的肉块堵在喉咙口,李守仁一阵恶心,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吞咽下去。
看到他吃了,三个士兵爆发出一阵哄笑,仿佛完成了一场有趣的恶作剧。
更令人意外的是,那矮胖士兵把吃剩的罐头塞到李守仁手里,然后又从随身挎着的帆布包里,接二连三地掏出十几个同样的军用罐头,不由分说地,一股脑地全部堆进李守仁猝不及防的怀里。
铁皮罐头冰凉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让他差点没抱住。
就在李守仁茫然无措时,那矮胖士兵伸出手,食指和拇指熟练地搓了搓,脸上露出一个市侩的笑容。。。。。。。。
李守仁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馈赠,这是强买强卖,他怀里这堆冰冷的金属罐子,是需要付钱的“商品”。
他慌忙放下罐头,手忙脚乱地摸遍全身每一个口袋,只掏出几张早已形同废纸的法币和几枚铜板,急切地把这些钱递过去,用眼神哀求。
日本兵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废纸,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矮胖士兵一把夺回两个罐头,嘴里骂骂咧咧。
他们的目光像扫描一样在李守仁身上逡巡,最后,齐刷刷地钉在了他棉袄开襟处隐约露出的一截旧表链上。
矮胖士兵眼睛一亮,伸手就抓!李守仁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缩回手,死死捂住。
那是秀娥的表!
“不行!这个不行!” 他失声叫道,尽管知道对方听不懂。
士兵们被他的激烈反应激怒了。
高个士兵和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方脸士兵一齐扑上来,扭住李守仁的胳膊,将他按在冰冷的墙壁上。
拳头和枪托雨点般落在他的背上,肩上。
李守仁拼命挣扎,像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手中表链勒进他的手掌,渗出鲜血,他却用尽全身力气蜷缩着,保护着那只握表的手。
“秀娥。。。小娟。。。”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屈辱和绝望的泪水混着血水滑落。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阵尖锐、急促的哨音撕裂了紧张的空气!
由远及近,伴随着皮靴敲击路面的清脆声响。
五名日本宪兵出现了!他们戴着鲜明的宪兵袖标,武装带扎得一丝不苟,步枪上着明晃晃的刺刀,动作迅捷而整齐。
为首的是一个军曹,面色冷峻。
原本嚣张跋扈的三个士兵一见到宪兵,瞬间像被抽走了魂魄,脸色煞白,慌乱地松开李守仁。
那矮胖士兵甚至手忙脚乱地替李守仁拍打了几下衣服上的灰,然后和其他两人一起,迅速立正站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宪兵军曹大步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
他二话不说,直接抬手,“啪!啪!啪!” 干净利落地扇了那三个士兵每人几个响亮的耳光,用日语厉声呵斥着。
士兵们一动不动,连嘴角渗出的血丝都不敢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