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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水里体验着那窒息的感觉, 唯有这样不断地重复痛苦, 才能让她始终保持着仇恨之心。

憋得实在受不了, 她才抬起头来, 看着远处桌角的油灯开始发怔。那一豆火苗,不停地闪烁着, 虽然小的可怜, 但它是光明的、温暖的,不知秦永怎么样了?他此刻在漆黑阴森的地底正慢慢腐烂吗?

“啊——”艾怜痛苦地抓着头发, 用力地摇着头,她不要去想秦永,一想起他来就要发疯!

她用手指狠狠地抓挠着木盆底部, 手指肚的伤口又都被抓破了, 她看着渗出来的血在水中一点点地扩散消融。

只有身体上的疼痛才能掩盖住心里的伤痛,她疼得“嘶嘶”地抽着冷气, 把手从水中拿出来。

这鲜血淋漓的手指,不能再去碰热水了,她正琢磨着要怎样才能洗干净自己时, 忽然听见姑妈在门外问:“姑娘, 我进去帮你擦背吧?”

“哎!”她急忙坐好,答应了一声。

由于嗓子不好,她没怎么同姑妈说话, 但从姑妈的一举一动中, 她能感觉出她是个善良的人, 她很疼两个侄子, 爱屋及乌,她也很关心自己。

姑妈拿着个小凳子推门进来,见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半边脸上隐约还能看出手指印,明显是被人打的,肩上和手臂上全是一道一道的血痕,好像是鞭子打的,这么娇嫩的小媳『妇』,什么人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见她的手指惨不忍睹,她心疼地问她是怎么弄的。

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伤心事,艾怜编着谎话:“路上遇到了强盗,这些伤痕都是强盗打的,强盗抢了钱财后把我官人给打死了,他们嫌我没用,就把我扔在山里自生自灭,我用手刨坑,埋了丈夫,所以手指头才受伤严重。”

姑妈叹了口气,舀起一瓢水轻轻地淋在她的头发上,然后拿皂角在她乌黑茂密的头发上轻轻『揉』搓着。

她心里认定她是撒了谎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媳『妇』遇到贼人,怎么还能全须全尾的活着?定是被贼人糟蹋了,才因此侥幸得了一命。她必是害怕被人知道失去贞洁,才说谎隐瞒的。唉,穷人家里哪有那些个讲究,只要她肯踏踏实实地跟着侄子过日子,侄子们是不会计较她以前的那些个事儿的。

她也不揭穿她,柔声地安慰着她说:“这世道艰难,女人活着不容易,幸亏遇到了我的两个侄子,不然遇到了猛兽或是其它山贼,你怕是被没命了。”

艾怜微微点头说:“是呀,我很感激他们救了我。”

姑妈用『毛』巾给艾怜擦着背,夸起自己的侄子来:“我的侄子们,人虽穷,却是心善之人,做山贼都是被『逼』无奈,除了打劫外,并没有伤过人命,你就踏踏实实地同他们过日子吧,他们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艾怜点点头,应和道:“他们都是好人。”

姑妈见她脸上并无嫌弃他们的意思,便放下心来。

晚上,艾怜和姑妈睡在一张床上,连着两个晚上没好好睡觉了,如今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只觉得又累又困,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张麦并没有来,艾怜也昏昏沉沉地躺着起不来。

张粟帮姑妈劈柴的时候,姑妈坐在院子里给艾怜缝补撕坏的衣裙,嘴里念叨着:“这小媳『妇』遭了大罪,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千万别学别的汉子动不动就打媳『妇』出气。”

张粟的脸窘的通红,保证道:“姑妈,你放心,我心里疼着她呢。”

“你那傻哥哥,脑子里就一根筋,弄不来钱就赶紧回来,若是被山贼们发现他往外弄财物,把他打死怎么办?”

张粟一听也担心起来,拎着斧子就要上山去找哥哥,却被姑妈一把拽住:“你个愣头青,做事也不动动脑子。你二哥比你聪明比你能干,他都搞不定的事儿,你去就能有用了?老二要是出事了,好歹张家还剩你一根苗儿,三天后他再不回来,你就自己领小媳『妇』走吧。”

在姑妈软硬兼施、严防死守下,张粟没机会溜走,眼巴巴地盯着大门口,盼望着哥哥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天渐渐暗下来,张粟急得在院子里直转圈,姑妈怕他冲动上山,就抹着眼泪劝他:“七儿,你千万别犯傻,老二要真回不来,你一定要领小媳『妇』先走,以后多生几个孩子,有人在你爹你娘的坟头上烧纸,他们在阴间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他们活着时没享过什么福,千万别让他们死后继续受罪啊。”

到了半夜,张麦终于牵着两匹马来了。

听见动静,姑妈和张粟马上起身把他迎进了屋子里。

在昏暗的油灯下,他见姑妈和弟弟的眼睛通红,就给了弟弟一拳说,斥责道:“你个没出息的,这么大人了,还惹姑妈生气。”然后好言好语地安慰了姑妈几句,把背上的包袱拿下来,在桌子上摊开,『露』出了一小堆雪白的银子。

他从中拿出十锭银子交给姑妈说:“姑妈,侄子们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们两个不能孝敬您了,这一百两银子您先收着,等过几年,二妹妹过了气,在百花楼的日子怕是更艰难了,到时候您用这笔钱看看能不能赎她出来,然后把她嫁个心善的人家,实在嫁不出去,您就把她留家里当个下人使唤吧,给她口饭吃就行。”

姑妈听了觉得心酸,流着眼泪说:“你这孩子,难道她不是我嫡亲的侄女吗?姑妈再难,也要想办法把她从那火坑里赎出来。你们快走吧,日后有了出息,别忘了姑妈就行。”

张麦和张粟跪下来给姑妈磕了三个头,然后叫醒艾怜,要趁着夜『色』赶路。

艾怜随他们走到院外,见门外有两匹马,正想着喊张粟一声,好与他同乘一匹马,忽然间就身体悬空,腰和双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来,被送到了马背上。

她猝不及防之下抱住了马头,很快稳住了自己侧坐的身体。随后,被一股陌生的气息笼罩了,落入了一个成熟的男人的怀抱里。

那人双臂环着她,抓紧了缰绳,与姑妈告别:“姑妈,我们走了,您老人家保重。”看着姑妈瘦小的身影,很是于心不忍,又说了句:“如果侄子们在外面混好了,一定回来孝顺您。”说完,一咬牙,“驾!”打马快速地飞跑起来。

兄弟二人骑着马在林间快速穿行。

艾怜被张麦圈在身前,顶着月『色』疾驰。随着马背的颠簸,艾怜后背不停地撞在身后男人的胸前,在这凉凉的夜晚,她能感觉到身后男人胸膛和臂膀上散发出的热量。

这情景似曾相识,她想起了几天前秦永也是这样带着她疾驰在夜『色』中的逃命的,如今,她再次乘马在月夜逃命,可是身后靠着的男人却不是秦永了。

她鼻子酸酸的,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由于怕山贼追上来,天亮了,三人仍在不停地赶路,除了给马喂草料和解决三人的吃喝拉撒外,他们都是在马上过的。随后的三天,他们不住店、不借宿,晚上远离有人烟的地方,走到哪便歇到哪,在野外生一堆火,围着个火堆便能对付一晚。

到了第五天,当太阳落山时,大家都已经累得人仰马翻了。

艾怜看着脑中的地图,他们早已偏离了去延州的方向。

她心中有些着急,由于不知道这兄弟二人的脾气秉『性』,所以不敢随意发表自己的看法。

张粟是个很好相处的孩子,一路上始终都在对她示好,他的善意和关怀对她来说就像一缕温暖的阳光,让她满是伤痕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而张麦,很少说话,虽然每天骑马时都把她搂在身前,但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对她说过一句话。

而且直到现在,她都不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他总是戴着个斗笠,斗笠压得低低的,下巴上还有浓密的胡须,晚上休息时,他躺在树根下,也不看她,直接用斗笠盖住脸就睡下了。

多么的不可思议,他可真是个怪人,

他是她这辈子见到的最沉默的人,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里,与她肢体接触虽多却最规矩的男人,不像秦永和陈世美,见了她就总想着和她那样那样。张麦虽然每天把她圈在臂弯里,但除了在马背上不可避免的颠簸外,从没多碰过她一下。

山贼竟然这样规矩守礼,这真是颠覆了她以往对“山贼”这个词的认识。山上不是缺女人吗?他倒像个清心寡欲的修士,难道他有心爱的女人?

他这样子,让艾怜有一种自己狼狈不堪,老了丑了、不再吸引人的自卑的感觉。

夜幕降临之际,艾怜看到了远方一片灯火,从灯火的范围看,那里应该是个小县城。由于这几天一直是在野外过夜,所以艾怜并没有奢望能去城里,她感觉疲惫,上下眼皮直打架,只想快些找处地方尽快躺下来休息,可是,张麦不发话,艾怜也不敢同他讲。

三人离县城越来越近,张粟忍不住大声问张麦:“二哥,我们今晚要进城吗?”

“嗯,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应该安全了,今晚找家客栈歇歇。”

艾怜一听,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能睡在床上了,终于不用喂蚊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