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前一日的西京城，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空气中弥漫着铁屑与硫磺的味道，连风掠过城墙的呼啸，都带着几分肃杀。
东门城楼的青灰色砖石被岁月磨得光滑，却在今日被将士们的靴底踩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尖上。
阿璃扶着冰凉的垛口，指尖触到砖石缝隙里的青苔，湿滑的触感让她瞬间回神。
她微微挺着尚且不显怀的小腹，宽大的银纹锦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衬着的软甲。
远处天际线下，北境军营的帐篷如黑色蚁群般铺开，炊烟袅袅却透着逼人的杀气，她紧锁的眉头间，拧着一丝化不开的凝重。
“东门是赵岩的主攻方向，绝不能失守。”柳彦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手中的城防图用桑皮纸绘制，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指尖划过标注着红色三角的壕沟位置，“三道壕沟深丈五，宽三丈，底下埋了三百斤烈性炸药，引线直通城楼，只要敌军踏入第一道，咱们便能让他们尸骨无存。”
他顿了顿，指向城墙上排列整齐的投石机，“二十架投石机都校准了射程，石弹裹了松脂，点燃后能砸穿敌军盾牌；弓箭手每五十人一组，配备三壶火箭，轮番射击，可保箭矢不断。”
阿璃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城墙上的士兵正弓着身子检查弓弦，黝黑的脸庞上满是汗水，却没人敢擦一把。
投石机的木架被阳光晒得发亮，缠着的铁链泛着冷光，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背水一战的决绝。
“这是‘烈火油’，你收好。”公孙婧提着沉甸甸的药箱走上城楼，铜制药箱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将一个陶瓶递给阿璃，瓶身温热，还带着药草的清香，“我用松脂、桐油和硝石熬了七日，洒在箭上点燃，碰到药人的皮肤就会黏着燃烧，连骨头都能烧脆。”
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白皙的脸颊上，“药王书院的弟子们不眠不休，把城内三十六家药铺的硫磺、硝石全搜罗空了，制成了两百枚焚阳火炸弹，每个队正手里都发了三枚，引爆后能烧出两丈宽的火墙。”
阿璃拔开瓶塞，一股辛辣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下意识蹙眉。
她将陶瓶握紧，瓶身的纹路硌着掌心，心里却多了几分底气。
城下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李明月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银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动。
她勒住马缰，战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震得城楼下的尘土都簌簌落下。
“殿下！”她仰头高声喊道，声音清亮，穿透力极强，“燕云骑三千将士已在东门两侧的密林布防，幽州张猛带了五千步兵，云州秦虎的五千轻骑也到了西京外围的山口，只要赵岩的大军攻城，我们就从两侧包抄，断他后路！”
阿璃低头望去，李明月的银甲上沾着风尘，脸上却带着悍勇的笑意，燕云骑将士们的战马个个神骏，马鞍旁挂着的长刀鞘磨得发亮，显然是久经沙场的精锐。
城下的士兵们闻声纷纷挺直脊背，手中的兵器握得更紧了，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能看到眼中闪烁的坚定光芒。
阿璃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涌起一股滚烫的情绪。
她扶着垛口，抬高声音，让自己的话语能传遍整个城楼：“将士们！明日便是元宵夜，本该是万家灯火、阖家团圆的日子！可赵岩的叛军和突厥余孽，想趁着节日之乱，攻破西京，屠戮百姓，颠覆大周！”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铿锵，“我们身后，是数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是我们世代居住的家园！今日，我阿璃与你们一同守城，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誓与西京共存亡！”
“誓与西京共存亡！”
士兵们的呐喊声如同惊雷炸响，震得城楼上的旌旗猎猎作响，连远处的飞鸟都被惊得四散而逃。
呐喊声一波高过一波，在西京城上空久久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让人心潮澎湃。
就在这时，墨羽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城楼阶梯口，他一身玄色劲装，衣摆上还沾着草叶和泥土，显然是刚从城外疾驰而来。
“殿下！”他单膝跪地，双手递上一封密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封口用蜡油封住，还印着一个模糊的狼形印记，“夜枭暗桩在北境军营三里外的破庙里抓到一名奸细，从他发髻里搜出了这封密信！是赵岩写给突厥左贤王余孽的！”
阿璃接过密信，指尖触到粗糙的信纸，心中一紧，“赵岩虽被擒，但他早有后手，叛军绝不会因他被俘而停手—— 反而会借着‘主帅蒙冤’的名义疯狂攻城，我们必须更快加固城防，尤其是粮仓，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她快速拆开，信纸上面的字迹潦草而凌厉，透着一股急于求成的焦躁：“元宵夜子时三刻，突厥余孽从北门攻城，吸引守军主力，本帅率大军从东门强攻，内外夹击，必破西京！”
“好一个声东击西！”阿璃将信纸捏得发皱，指节泛白，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赵岩倒是打得好算盘，想借着元宵夜的混乱，让我们顾此失彼！”
柳彦舟凑上前看清信上的内容，眉头拧得更紧了，沉声道：“北门的防御本就薄弱，只有两千步兵驻守，必须尽快调兵增援！明月，你率五千燕云骑，即刻赶往北门，加固城防，多布置些烈火油和焚阳火炸弹，务必挡住突厥余孽的进攻！”
“末将领命！”李明月抱拳应道，声音干脆利落。
她调转马头，手中长枪一挥，高声喊道：“燕云骑，随我驰援北门！”
五千将士齐声应和，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朝着北门疾驰而去，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久久不散。
公孙婧望着远去的骑兵队伍，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药箱：“北门兵力本就不足，明月只带五千人，突厥余孽素来凶悍，又熟悉骑兵战术，怕是难以抵挡。”
阿璃轻轻摇头，语气却十分坚定：“明月久经沙场，早已今非昔比。而且燕云骑是大周最精锐的骑兵，每人配备三匹战马，机动性强，五千人足以应对。”
她话锋一转，看向墨羽，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墨羽，你率夜枭暗桩全体出动，潜入赵岩北境军营，散布谣言，就说突厥余孽要独占西京财宝，让赵岩的士兵心生猜忌。再伺机烧毁他们的粮草和攻城器械，尽量拖延他们攻城的时间。” “属下领命！”墨羽躬身行礼，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城楼的阴影中，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阿璃转身看向柳彦舟，连日的操劳让她眼底泛起淡淡的青黑，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彦舟，这几日辛苦你了。从调配粮草到布置城防，事事都要你亲力亲为，若不是你运筹帷幄，我们怕是早已陷入被动。”
柳彦舟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异常温暖。
“我们是夫妻，本该同甘共苦。”他的声音温柔，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满是珍视，“你怀有身孕，更要保重身体。明日的大战，还需要你坐镇指挥，稳定军心。”
阿璃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坚实的臂膀和掌心的温度，心中的焦虑和疲惫消散了不少。
她闭上眼睛，轻声说道：“等这场战争结束，我们就带着孩子，去江南看看。那里有苏砚舅舅，墨白表兄，还有凌霜姐姐的船队，以及公孙家的旧部。我们可以在西湖边盖一座小院，种满荷花，再也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安安稳稳地看着孩子长大。”
柳彦舟轻轻点头，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憧憬：“好，等平定了叛乱，我们就去江南。我带你去吃西湖醋鱼，去看钱塘潮，再也不碰这些刀光剑影。”
夕阳渐渐西沉，将西京城的城墙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城内的百姓们似乎并没有被即将到来的大战吓倒，街头巷尾已经挂起了一盏盏红灯笼，红色的光晕透过薄纱，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有老妇人提着食盒，走向城防士兵驻守的街口，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馒头和咸菜；有孩童拿着风车，在灯笼下奔跑嬉戏，笑声清脆。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为守城的将士们加油打气，也想告诉叛军和突厥余孽，西京的百姓，绝不会轻易屈服。
夜幕降临，西京城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城墙上的火把在风中摇曳，跳跃的火焰映得士兵们的身影忽明忽暗。
阿璃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远处北境军营的点点灯火，那些灯火密集而刺眼，像蛰伏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
她握紧手中的鎏金长刀，刀柄上的龙纹硌着掌心，心中默默祈祷：“父亲，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保佑大周。明日一战，我们定能胜利，定能守住西京的百姓。”
就在这时，城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墨羽浑身浴血，从城外的密林中冲出，玄色劲装被鲜血染透，脸上也溅满了血点，看起来狼狈不堪。
“殿下！大事不好！”他翻身下马，踉跄着冲到阿璃面前，声音带着喘息和焦急，“赵岩叛军察觉了我们的计划，提前调动大军，明日寅时便会攻城！而且，他还派了一支五千人的精锐，绕到西京后方的黑松林，想要偷袭粮仓！”
阿璃脸色骤然一变，脚下一个踉跄，幸好柳彦舟及时扶住了她。
“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粮仓是西京的命脉，里面储存着可供十万大军三个月食用的粮草，若是被偷袭得手，城内守军不出三日便会断粮，到那时，再坚固的城防也会不攻自破，“粮仓若失，后果不堪设想！”
柳彦舟立刻稳住心神，沉声道：“我立刻带人去保护粮仓！你留在城楼，指挥东门的防御，千万不能让赵岩的大军趁虚而入！”
他从腰间解下一枚虎符，塞进阿璃手中，“这是调动东门守军的虎符，若有紧急情况，你可全权处置。”
阿璃握紧虎符，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点头道：“好！你务必小心，若遇危险，即刻发射信号弹，我会派兵支援你！”
柳彦舟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下城楼，翻身上马。
他身后的一队燕云骑将士早已整装待发，见他上马，立刻紧随其后，朝着粮仓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渐渐远去。
阿璃站在城楼之上，望着柳彦舟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担忧。
明日寅时，赵岩的叛军便会攻城，粮仓又面临偷袭，双线作战，兵力分散，这场战争，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握紧手中的鎏金长刀，眼中重新燃起坚定的光芒。她高声喊道：“将士们！赵岩叛军提前攻城，还想偷袭我们的粮仓！但我们不怕！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守住每一寸城墙，护住每一粒粮食，定能守住西京，战胜敌人！”
“守住西京！战胜敌人！”士兵们再次齐声呐喊，声音中充满了不屈的斗志。
元宵夜的钟声越来越近，一场惨烈的大战，已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