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上的雪粒子尚未化透,粮车轱辘碾过冻硬的官道,“吱呀”声裹着马蹄踏雪的“咯吱”响,从北郊往云州城挪了近一个时辰。
阿璃勒马走在最前,鎏金长刀上的火星还没散尽,风一吹便像碎星似的往下掉,带着淡淡的硝烟味。
余光里,周达用布条死死压住肩上箭伤,指缝仍在渗血;苏墨白攥缰绳的手也在流血,却半点不敢松,那缰绳连着一辆没被烧到的粟米车。
“是少主的旗号!”云州城楼上突然爆出声喊。
红妆的鎏金刀在雪光里一晃,她扒着垛口往下望,见玄甲队伍护着粮车蜿蜒而来,声音骤然发颤,转身就往城下冲,斗篷被风掀起、雪灌进领口也顾不上。
李崇紧随其后,手按在腰间佩刀上,眉峰终于松了些。
这风雪天,他在城头陪红妆等了近三个时辰,每听一阵风声都怕传来“少主遇袭”的消息。
城门“吱呀”推开的瞬间,红妆踩着积雪扑过来,先攥住阿璃的手腕,指尖反复摸过玄甲上的刀痕,声音又急又哑:“少主,你有没有受伤?毒箭沾没沾到?柳彦舟备的解毒丸吃了吗?”
阿璃刚要开口,柳彦舟已端着热姜汤挤过来。
瓷碗递到她面前时还冒热气,他指尖扫过阿璃鬓角的雪粒,语气藏不住牵挂:“少主先喝口暖着,我刚看见周达将军肩上中箭,箭杆是黑狼卫的样式,得赶紧让医官挑出来,免得带毒。”
“嗨呀!这点伤算啥!”赵烈扛着长枪走来,嗓门震得城门口积雪往下掉。
他一把将苏墨白往前推,粗粝手掌拍在对方肩上,笑得爽朗:“你们是没看见,墨白小子今天够劲!崖上弩手瞄准小兵时,他踩着雪就冲上去了,‘踏雪步’用得比老兵还稳,还护住了最关键的粮车。那车装的是代州弟兄的冬粟,没被烧全靠他!”
苏墨白被说得耳尖发红,攥了攥掌心渗血的布条,小声道:“都是跟着大都护和赵将军学的,没拖后腿就好。”
他抬眼时正撞见阿璃的目光,对方冲他点头,眼里的认可让掌心的疼都淡了些。
这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上护住人、护住粮草,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书生”。
苏文清没凑过来寒暄,早绕到粮车旁。
他蹲下身,手指捻起帆布上的粟米,又翻了翻粮车封条,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太好了,大部分粮草都在,只有三辆烧了边角,补补还能用。代州的缺口撑不过三天,这批粮明天一早就能运过去,弟兄们不用挨冻饿肚子了。”
他转头看向阿璃,语气满是欣慰:“还是少主有办法,论钦陵那么狡猾,设了火攻圈套,竟真被你们堵住了。”
“可惜让他往阴山跑了。”阿璃接过姜汤喝了一口,暖意淌到肚子里,语气沉了些,“赵叔说阴山有左贤王残部,怕有埋伏,没敢追。不过他的黑狼卫折了大半,短时间内该不敢再来云州作乱。”
喝完姜汤,阿璃把碗递给柳彦舟,转头对众人道:“先让弟兄们把粮草卸去府库,受伤的都去医营处理。墨白兄,你也去看看掌心的伤,别让雪水浸了感染。”
她又看向李崇和红妆:“李将军、红妆姨,你们守了一天城,也累了,先回偏院歇着,让厨房煮点热粥。”
红妆还想跟着去医营,却被李崇拉了拉手腕。
对方递过她之前掉在城头的斗篷,语气带着笨拙的安抚:“听少主的,先歇着,你要是累倒了,我可应付不来。”
红妆愣了愣,接过斗篷裹紧,没再反驳,只瞪了李崇一眼:“那你也别硬撑,一早就听见你咳了,别冻出病来。”
阿璃最后将目光落向柳彦舟与苏文清,语气干脆:“柳彦舟,你继续审讯内鬼,务必深挖左贤王的动向,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文清叔,劳烦你分拨粮草送往代州,再派人告知萧铁鹰将军,让他即刻整顿军务、加固代州城防,做好万全准备。”
“是!”众人齐声应下。
城门口的风雪还在刮,可每个人心里都暖着。
粮草夺回来了,弟兄们平安了,云州的天,又稳了。
云州都护府的审讯室里,烛火跳得格外诡异,把内鬼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那名医帐杂役被铁链锁在青石柱上,脸色惨白如纸。
他望着桌案上那碗黑漆漆的“吐真散”,身子抖得像筛糠,牙齿打颤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柳彦舟坐在对面,指尖叩着桌沿,瓷碗里的药汁晃出细碎涟漪。
他目光落在杂役手腕的淤青,那是之前多番审问时留下的痕迹。
“说吧,论钦陵劫粮前,姚知福的暗桩还跟你说了什么?”柳彦舟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压人的威严,不像审讯,更像清点账目,“染坊的密信我们已经看过了,你若再隐瞒,这碗‘吐真散’,可不会给你留余地。”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密信,最上面一封正是姚知福的暗桩写给论钦陵的,字迹与杂役住处搜出的联络信分毫不差。
杂役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我…我真不知道太多…姚相的人只说让我盯着赵将军的伤势,再…再把云州粮草调度的消息传给论钦陵的人…其他的,我什么都没问…”
“撒谎!”阿璃从外间走进,手里攥着从论钦陵逃兵身上搜出的残信,“啪”地拍在桌案上,信纸边缘的血渍溅到杂役脸上,“这上面写着‘待劫粮后,引萧阿璃入阴山’,姚知福他们分明是想借论钦陵的手杀我!你会不知道?”
她走到杂役面前,玄甲上的冰碴落在地上,脆响划破寂静,“赵将军的‘乱心散’是你下的,染坊的暗线是你联络的,现在还想狡辩?”
杂役盯着桌上的铁证,手指绞着衣角,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鼻涕蹭在衣襟上也顾不上擦。
他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招… 我都招。那暗桩为笼络我,又是封官,又是说他跟姚相走得近。他还特意跟我说,姚相在京师皇家园林的废弃水闸里藏了‘要紧东西’,让我拿到云州防务图后,就送到那水闸去。”
“还有… 他提过一嘴,说开春后会派‘邪术师’来北境。” 他眼神发虚,声音也飘了,“说那些人能用符纸控制士兵,把弟兄们变成只会杀人的傀儡…但这事儿我没见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皇家园林水闸?”阿璃与柳彦舟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震惊。
苏砚之前追查潜龙匣时,正是在水闸发现了姚知福的踪迹,没想到他还藏了后手。
柳彦舟立刻追问:“邪术师何时来?具体藏在北境哪里?那暗桩有没有说,他们要控制哪些士兵?”
杂役摇着头,声音发颤:“我不知道…姚相的人没说具体时间,只说会用信鸽传信…信鸽的落脚点在城西破庙,每次传信后,都会把信烧了…王掌柜知道更多!药铺的王掌柜也是姚相的人,‘乱心散’就是他交给我的,还说若我暴露,就让他接应我逃去京师…”
“王掌柜?”柳彦舟皱眉,想起之前征集药材时,那王掌柜格外“热心”,不仅主动捐出半库房的金疮药,还多次打听赵烈的伤势,当时只当是北境百姓的赤诚,没想到竟是姚知福的暗线。
阿璃立刻起身,玄甲碰撞声打破寂静:“彦舟,你带五十人去药铺抓王掌柜,务必搜出他与姚知福的联络信,顺便再挖挖京师的线索。姚知福在水闸藏的东西,多半和龙脉有关。”
柳彦舟点头,刚要走,却又转身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递给阿璃:“少主,这是新熬的驱寒膏,你方才追粮淋了雪,膝盖容易受冻,别忘了敷。”
他指尖微微发颤,想起阿璃在鹰嘴峡差点中箭的模样,心口就一阵发紧。
阿璃接过油纸包,触到他掌心的温度,耳尖微微发烫:“多谢你,小心些。”
她望着柳彦舟的背影,心中泛起暖意。
自云州重逢,他总把所有细节都考虑周全,像一道安稳的屏障,替她挡住那些未说出口的担忧。
柳彦舟刚走出审讯室,就撞见赶来的周达。
对方手里攥着一只染血的信鸽,翅膀上还绑着半张烧焦的信纸:“柳公子!城西破庙的信鸽抓到了!信上写着‘邪术师三日后到云州,接头地点在北郊山神庙’!”
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见出紧迫感。
三日后邪术师将至云州北郊山神庙,云州恐将掀起更大风暴。
柳彦舟思忖片刻,眼中骤亮。
他当即按阿璃嘱咐,交代周达带人去药铺捉拿王掌柜后,便立刻转身寻阿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