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气，狠狠灌入帐内。
张猛怀中的陈婆已然昏迷、肩胛处毒伤发黑、气息微弱如游丝。
“药老！”阿璃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孤兽濒死的急迫和绝望，“药！救赵叔！救陈婆！快！”
她的目光越过围拢上来的众人，死死钉在角落的床榻上。
赵烈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灰败的脸孔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石刻，胸膛那微弱的起伏已然彻底消失，只有药老枯槁的身影伏在他身上，双手如同铁铸般死死按着心口那枚银针，身体因极度的专注和消耗而剧烈颤抖。
药老闻声，猛地抬头！
那张布满沟壑、汗水和血污混合的脸上，浑浊的老眼在看到阿璃怀中木盒的刹那，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绝境中看到唯一的光！
“九转还魂露？！”药老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变了调，他几乎是从赵烈身上弹起，踉跄着扑到阿璃面前，枯瘦如鹰爪的手颤抖着伸向木盒，“快！快给我！”
阿璃毫不犹豫，如同交出最后的希望，将沉重的木盒塞入药老手中。
药老双手死死抱住木盒，如同抱住稀世珍宝。他猛地转身扑回赵烈榻前，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几乎是粗暴地掀开盒盖！
莹白如玉的冰晶瓶暴露在烛光下，瓶内那滴色泽瑰丽、如同液态火焰般缓缓流转的液体，瞬间吸引了帐内所有人的目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到极致又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奇异药香，霸道地驱散了帐内浓郁的血腥和焦糊味！
“红妆！书生！护法！不许任何人靠近！”药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嘶哑而急促，“药童！取我的‘引魂针’！快！再迟神仙难救！”
帐内烛火被涌入的寒风压得几近熄灭，又在下一刻顽强地重新窜高，将众人脸上惊惶与希望交织的神情照得明明灭灭。
药老枯瘦的双手稳如磐石，飞快地打开紫檀木盒。
那支冰晶玉瓶被取出时，周遭空气都似乎凝滞了一瞬，奇异的药香愈发浓烈，仿佛有生命般流动着。
“红妆，金针！”药老头也不回地伸出手。
红妆立即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一套细如牛毛的金针，手指微颤地递过去。
她看着赵烈灰败如死的面色，眼圈通红，却强忍着不敢出声打扰。
药老取过三枚最长的金针，在烛火上迅速一燎，动作快得只余残影。
只见他左手轻抬赵烈下颌，右手金针已精准刺入喉间要穴！
“呃……”一声极微弱的呻吟从赵烈喉中溢出。
药老毫不迟疑，拔开冰晶玉瓶的塞子。
那滴瑰丽如液态火焰的“九转还魂露”竟自行悬浮而出，在瓶口微微颤动，流光溢彩。
帐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药老右手金针轻点那滴药露，奇妙的是，药露竟如活物般顺着金针向上蔓延，将整根金针染成璀璨的金红色。
下一瞬，药老手腕疾转，三枚浸满药露的金针已分别刺入赵烈头顶百会、胸口膻中及丹田三处大穴！
金针入体的刹那，赵烈浑身猛地一震！
原本死寂的身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皮肤下仿佛有流光窜动，心口处那枚银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噗”地推出，叮当落地。
“按住他！”药老低喝。
李崇和张猛立即上前，一左一右稳住赵烈抽搐的身体。
只见金针刺入之处，三道金红色流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经脉蔓延，所过之处，肌肤竟重新焕发出生机般的微光。
赵烈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灰败的脸色逐渐褪去，一抹极淡的血色浮上面颊。
“奇迹……真是奇迹……真是神药！”苏文清喃喃道，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阿璃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她的目光一刻不离赵烈，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不过半盏茶时间，赵烈身体的抽搐渐渐平息，呼吸虽然微弱却已然规律起来，胸膛有了明显的起伏。
药老这才长舒一口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好了……心脉续上了。九转还魂露果真名不虚传。”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欢呼和抽泣声。
阿璃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被身旁的红妆勉强扶住。
她随即意识到陈婆还中着毒伤！
“药老，陈婆婆她……”阿璃急转身，只见陈婆脸色已开始发青，肩胛处的伤口黑气蔓延。
药老脸色一肃，快步上前：“快扶她躺下！”
仔细检查伤口后，药老眉头紧锁：“是‘赤练蛇毒’，好在偏离心脉三分，否则大罗金仙也难救。”
他从药囊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碧绿的药丸，“这是解毒散，正好对症。”
药丸被喂入陈婆口中，药老又用银针在伤口周围连刺数下，黑血顿时汩汩流出。
待血色转红，他才撒上药粉，快速包扎妥当。
“毒已控制，休养几天便无大碍。”药老疲惫地抹了把汗。
阿璃这才彻底松懈下来，浑身脱力地靠在桌案旁。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左臂伤口再次崩裂，鲜血已将绷带染红。
“少主，您的伤！”红妆惊呼着要上前处理。
阿璃摆摆手，目光转向帐外。
风雪声中，隐约可闻金吾卫整顿军营的号令声，井然有序，与先前破营时的杀气腾腾截然不同。
冯异的声音从帐外传来：“萧防御使，赵将军与陈婆情况如何？”
“已无性命之忧。”阿璃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回应，“多谢大将军赠药。”
帐帘掀开，冯异迈步而入。
他已卸去头盔，花白的鬓角沾染着雪沫，目光扫过榻上呼吸平稳的赵烈和面色渐缓的陈婆，微微颔首：“太后慈恩，感天动地。”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方才刺杀之事，我已查明。那死士是三年前安插进金吾卫的，身上搜出枢密院调令。”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阿璃，“这是在曹安尸身上发现的。”
阿璃展开密信，越看越是心惊。
信中竟是曹安向枢密院禀报“已取得萧阿璃突厥血脉铁证，可按计划行事”的内容，落款印鉴赫然是枢密院正使私印！
“看来曹安此行，本就是冲着坐实你的‘身世’而来。”
冯异沉声道，“太后早有察觉，才命我率金吾卫疾驰北境。破营实非得已，若非如此，不能取信于曹安及其背后之人。”
阿璃怔在原地，万千思绪翻涌。所以太后赐药非是算计，而是真心施救？那父亲和母亲的冤屈……
“太后已知当年真相。”冯异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声音低沉了几分，“陛下病重，太后临朝，第一件事便是要重审镇北王案。但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需得铁证如山，方能一举扳倒奸佞。”
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卷明黄绢帛，缓缓展开：“太后密旨。”
帐内众人齐齐跪地。
“太后懿旨：镇北王萧策忠勇为国，蒙冤十六载，今哀家心痛之至。特命金吾卫大将军冯异为钦差，彻查此案。萧氏女阿璃暂领北境军政，辅佐冯异，肃清朝纲，还天下公道。钦此。”
阿璃双手微颤地接过密旨，那明黄的绢帛沉重如山，却又温暖如火。
原来如此。原来太后早已布局，原来那些所谓的“囚禁”“谋反”的奏报，不过是引蛇出洞的计策。
而曹安之死，羊皮卷的销毁，反而成了打破僵局的关键。
“末将……领旨。”阿璃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坚定无比。
冯异伸手扶她起身，目光中带着长辈般的温和：“太后说，她欠你父亲一个公道，欠你一个童年。如今，是偿还的时候了。”
帐外，风雪渐歇，一缕微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照亮了染血的雪地。
阿璃走到帐门边，望着正在整顿军营的金吾卫和北境将士。
经历了一场生死变故，两支军队之间的隔阂似乎也在共同对抗阴谋中消融许多。
李崇走过来，低声道：“少主，接下来该如何？”
阿璃目光深远：“先稳定军心，救治伤员。然后……”她转头看向冯异，“请大将军助我，彻查此案。那些藏在幕后的人，该付出代价了。”
冯异重重点头：“正当如此。”
远处，一骑快马冲破风雪而来，马上骑士高举一枚金色令牌：“报——八百里加急！京城消息！”
新的风波，似乎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阿璃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回头看了眼帐内安睡的赵烈和陈婆，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与力量。
风雪终将止息，而黎明已现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