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陈天很清楚,一时的胜利和敬畏,远不足以真正掌控辽东。
皇太极虽退,却未伤元气,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而辽西内部的积弊,比城墙外的敌人更加顽固。
庆功宴简单而克制。
席间,陈天并未居功自傲,反而将功劳归于全体将士,尤其点名赞扬了金国凤守城得力,吴三桂出击及时。
这让原本有些忐忑的将领们稍稍安心。
宴后,陈天并未休息,立刻召集辽西主要将领,召开军议。
与会者包括宁远总兵金国凤、锦州的祖大寿派了其儿子祖泽润,以及关键人物青年将领吴三桂。
山海关总兵朱梅因需镇守关门,未能亲至,但也派来了副将。
大堂内,气氛比战前轻松,但依旧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审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那个年轻的过分的督师身上。
“此战,赖将士用命,挫败虏酋锐气,可喜可贺。”
陈天开门见山,声音平稳,“然,胜不足骄。皇太极退兵,乃因突袭不成,非力不能战。我辽西防线,积弊已久,若不能革故鼎新,今日之胜,恐成明日之败。”
他目光扫过众人,无人敢与他对视。
“本督受皇命,总督蓟辽,非为守成,意在进取!欲图进取,必先自强。今日起,辽西军政,需行新法。”
陈天没有询问意见,而是直接宣布了他的整顿方略,语气不容置疑:
“第一,整军。各营、卫、所,十日内上报真实兵员、马匹、器械数目。本督将派员核查,凡吃空饷、虚报员额者,主官一律革职查办,贪墨军饷者,斩!所有兵马,重新造册,汰弱留强。老弱病残,发放银两,遣散归农。精壮之士,统一编练!”
众将脸色微变。
吃空饷是明军顽疾,陈天这是要动所有人的钱袋子。
祖泽润和吴三桂都微微蹙眉。
陈天不管他们反应,继续道:“第二,练兵。淘汰之后,所有战兵,按本督所颁《新军操典》训练。内容包括队列、阵型、体能、技击、火器使用。每月校阅,优者赏,劣者罚,连续三次垫底者,裁撤编制!”
“第三,筑城。宁远、锦州及沿线大小堡垒,全部勘察,加固城防,增修炮台、棱堡。所需人力,以工代赈,招募流民。所需银钱,本督会设法筹措,但若有谁敢从中克扣,莫怪本督剑利!”
“第四,屯田。辽西地广人稀,凡无主荒地、军屯废地,一律招募流民、安置军户开垦。官府提供种子、农具,三年内免征赋税,所产粮食,官收七成,民得三成。同时,兴修水利,保障灌溉。”
一条条命令,涉及军事、经济、民生,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在场将领心上。
这不仅仅是整顿军队,这是要彻底重塑辽西的权力结构和生存模式。
吴三桂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督师,您所言俱是良策。只是……汰弱留强,恐引起军心不稳;核查空额,牵扯甚广;屯田所需钱粮,又从何而来?朝廷历年拖欠辽饷甚巨,恐难支撑如此大的动作。”
他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阻力会很大,钱从哪里来?
陈天看向他,目光平静却带着压力:“吴将军所虑,本督知晓。军心不稳?那就让留下的人拿到足饷,看到前程!牵扯甚广?本督有尚方宝剑,正好杀人立威!至于钱粮……”
他顿了顿,声音微冷:“朝廷欠饷,本督自会向陛下催要。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本督已下令,抄没辽西境内与建虏有勾结、或贪墨严重的官员、豪强之家产,充作军用!同时,已与江南商贾达成协议,他们会运来粮食、布匹、药材,以物易物,或赊欠购买。再者,屯田一旦有成,便能自给一部分。”
他看着吴三桂,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若事事等、靠、要,我辽西将士,迟早饿死、冻死在这城墙之上!吴将军,你说是吗?”
吴三桂被陈天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督师……英明。”
陈天不再看他,对所有人道:“诸君,辽东乃国之藩篱,亦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唯有上下同心,革除积弊,方能御敌于国门之外,甚至……收复故土,建不世之功!届时,封侯拜将,青史留名,岂不远胜如今这般苟且?”
一番话,既有雷霆手段的威慑,又有画饼充饥的诱惑,更有家国大义的号召。
金国凤率先表态:“末将愿遵督师号令,整军经武,万死不辞!”
他见识了陈天的能耐,知道跟着他或许真有出路。
祖泽润也代表父亲表示支持。
吴三桂见大势如此,也只能躬身道:“末将……谨遵督师之命。”
初步统一了思想,陈天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他带来的五百亲兵和赵虎、侯三等骨干,成了新政的推行者和监督者。
核查兵员的工作迅速展开,遇到抵抗和阳奉阴违的,陈天毫不手软,接连以尚方宝剑处斩了两名贪墨严重、试图隐瞒的卫所指挥使,顿时震慑全场。
各营上报的数字开始变得“真实”起来,大量空额被清理,老弱被淘汰,虽然引起了一些骚动,但在陈天的铁腕和充足的遣散银安抚下,并未酿成大乱。
与此同时,抄家行动也在同步进行。
侯三的情报网络与陈天的铁腕结合,几个与晋商有牵连、或是本就有污点的当地豪强和官员倒了霉,家产被抄没,所得钱粮迅速填补了军需的窟窿,也让新政获得了启动资金。
《新军操典》开始在各营推行。
源自现代军事理念的训练方法,起初让习惯了旧式操练的士兵们叫苦不迭,但在严格的军纪和看到实打实的足额饷银发放后,抱怨声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精气神。
城墙上下,变成了巨大的工地。
民夫和士兵一起,加固城墙,修建棱堡工事。
陈天甚至亲自绘制了一些简易的棱堡、铳台图纸,指导施工,大大提升了防御体系的科学性。
屯田工作也热火朝天地开展起来。
从中原跟随陈天而来的一部分流民被安置下来,分到土地和工具,开始在军队保护下开垦荒地。
水渠被重新疏通,希望的种子被播撒下去。
陈天没有高高在上,他时常出现在校场、城墙、屯田点。
他能叫出一些低级军官的名字,能指出训练中的不足,能抓起一把泥土判断墒情。
这种亲力亲为,让他迅速赢得了底层士兵和民众的好感。
当然,暗流依旧涌动。
被触动了利益的阶层暗中咒骂,被淘汰的军官心怀怨恨,关宁军内部尤其是吴三桂部,对新政依旧有所保留,观望情绪浓厚。
但无论如何,整个辽西防线,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原本死气沉沉、得过且过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忙碌而又带着一丝希望的生机。
辽东,这把原本锈迹斑斑、几乎折断的剑,正在陈天的手中,被重新投入洪炉,接受淬火与锻打。
消息自然瞒不过近在咫尺的皇太极。
盛京,皇宫。
皇太极看着细作传回的情报,脸色阴沉如水。
“整顿军备,汰弱留强……加固城防,推广屯田……好一个陈天!他这是要把辽西打造成和宣大的铁桶一般!”
他将情报狠狠拍在案上,“此人若不除,必是我大清心腹大患!”
他看向殿下站着的范文程等谋臣,以及几位气息沉凝、显然修为高深的萨满祭司和武将。
“不能再让他这么安稳地经营下去了!必须给他找点麻烦,绝不能让他顺利整合辽西力量!”
一名负责情报的官员上前禀报:“大汗,根据细作回报,陈天近日似乎格外关注我军动向,尤其是我方萨满祭司的祭祀活动地点……而且,我们派去的几批细作,都有去无回,仿佛对方能未卜先知……”
皇太极眼中厉色一闪:“他能识破蚀元散,又能精准调动吴三桂,如今又对我萨满如此关注……此子身上,定然有古怪!莫非……他真有什么秘法,能窥探天机,或是……抵御我萨满神通?”
一位身着繁复黑袍、脸上涂着油彩的老萨满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大汗,无论他有何古怪,在伟大的天神和祖先之力面前,皆为虚妄。或许,是时候让他尝尝,来自草原和黑山的真正力量了……”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传令下去,加大渗透力度,不惜代价,破坏其屯田、军械工坊!同时,小股骑兵频繁出击,骚扰其边境,疲其军民!”
他目光转向那位老萨满,语气带着一丝恭敬:“大祭司,准备‘诅咒’仪式!目标,陈天!朕要让他……厄运缠身,心神不宁!”
老萨满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躬身领命:“如您所愿,大汗。”
一股无形的风暴,开始在大清与大明辽西防线之间凝聚。
陈天的经营,显然已经深深刺痛了皇太极,引来了更加凶猛和诡异的反扑。
数日后,陈天正在宁远督师府内处理公务,忽然心念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笼罩心头,仿佛被什么阴冷的东西盯上了一般。
几乎同时,他挂在腰间的一枚由侯三不知从哪弄来的、据说有辟邪静心作用的暖玉玉佩,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