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小巷。
林宇的身体被冻住了,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他脖子僵硬地转过去。
向钱进、孙德胜、刘国梁、吉米。
吉米身后,是十几个黑西装,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充满了狂热、崇敬,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这眼神,不是在看一个偷偷摸摸送信的贼。
而是在瞻仰一位孤身入虎穴,准备引爆自己照亮黑暗的孤勇者。
林宇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停转。
“书记。”
向钱进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从林宇僵硬的手中,将那个牛皮纸信封轻轻“接”了过来。
他没有打开,而是郑重地揣进自己怀里,还特意拍了拍。
“您放心。”
向钱进的眼眶红了,声音哽咽。
“这种脏活,我们来干。”
“您是擎天之柱,名声不能有半点污点!泼脏水、打黑枪这种事,让我们这些当手下的来!”
孙德胜也上前一步,一拳捶在自己胸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书记,您就等着看好戏吧!我们保证,明天一早,全港岛的报纸,都会知道真相!”
刘国梁推了推眼镜,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用一种自以为是的语气补充。
“书记,我明白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高!实在是高!”
林宇嘴唇哆嗦着,他想解释,想咆哮,想告诉这帮傻逼,老子他妈的是来自爆的!
可看着他们那一双双“我们都懂”、“我们为你分忧”的眼睛,林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绑在祭坛上的祭品,而这帮人,正兴高采烈地往他身上浇油,准备点火。
“走!行动!”
向钱进大手一挥,再也不看林宇一眼,带着那帮人浩浩荡荡地转身,消失在小巷的另一头。
只留下林宇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手里,还保持着投信的姿势。
晚风吹过,卷起一片落叶。
林宇感觉,自己的心,也跟那片落叶一样,碎了。
他缓缓收回手,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手掌。
完了。
总统套房。
林宇像个幽魂一样飘了回去。
他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他能想象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向钱进那帮蠢货,一定会把那封他精心炮制的“黑料”,当成是对手的罪证,复印几百份,送给全港岛所有的报社!
明天一早,他林宇,一个靠内幕消息瓜分国有资产、勾结外资做空港岛、私吞五十亿公款的“金融巨贪”,就会成为全港岛的头版头条。
然后呢?
然后某委介入,组织审查,他被双规,开除公职......
等等!
林宇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开除公职?
这他妈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虽然过程曲折了点,虽然罪名难听了点,但结果是一样的啊!
他林宇,终于要被开除了!
鹏城!小马哥!两百万!
一瞬间,地狱变天堂。
林宇脸上的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对!就是这样!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最好让郭老亲自下令,把他抓起来,判个无期徒刑!
那样,他这辈子就彻底跟官场没关系了!
林宇越想越兴奋,甚至开始哼起了小曲。
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最好的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璀璨的维多利亚港夜景。
再见了,港岛。
再见了,书记。
老子,要去当首富了!
这一夜,林宇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第二天。
林宇神清气爽地醒来。
他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舒展开了。
他悠闲地洗漱,换上衣服,踱步到餐厅。
他已经准备好了。
等下,就会有电话打来,通知他被停职审查。
或者,王叔带着一群人冲进来,把他当场铐走。
完美。
餐厅里,刘国梁、李大头和吉米已经在了。
三个人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既有敬佩,又有同情,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林宇没在意,他现在心情好,看谁都顺眼。
“早啊。”
林宇拉开椅子坐下。
“早......书记早。”
刘国梁的声音有点干涩。
林宇拿起一份报纸,准备看看自己的“光辉事迹”,心里美滋滋的。
然而,他翻遍了整份报纸,从头版到角落缝,都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的“黑料”。
怎么回事?
向钱进那帮人办事效率这么低?
他不信邪,又拿起另一份。
还是没有。
《信报》、《东方日报》、《苹果日报》......
林宇把桌上所有的报纸都翻了一遍,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新闻。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蔓延。
就在这时,套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向钱进和孙德胜两人,如同凯旋的将军,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两人满面红光,精神焕发,走路都带风。
“书记!”
向钱进走到林宇面前,啪的一声,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幸不辱命!”
孙德胜也激动地补充。
“书记,全办妥了!”
林宇的眼皮突突直跳。
“办妥了?怎么办妥的?”
“嘿嘿。”
向钱进得意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沓报纸,整整齐齐地码在林宇面前。
“书记,您自己看!”
林宇低头看去。
只见那沓报纸的最上面一份,正是昨天骂他的那家《信报》。
今天的头版头条,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标题——
【真相!一个内地干部,和他的赤子之心!】
标题下面,是一篇洋洋洒洒几千字的长文。
文章以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正义人士”的口吻,字字泣血,句句铿锵,把他昨晚写的那些“黑料”,全都反过来解释了一遍!
“所谓‘鲸吞二十亿国有资产’,真相是,林宇同志凭借超凡的眼光,在南江股市为国家财政赚取二十亿利润!”
“所谓‘勾结索罗斯’,真相是,林宇同志孤身犯险,上演无间道,在最关键时刻反戈一击,亲手将索罗斯的空头部队送入地狱!”
“所谓‘挪用五十亿公款’,真相是,这五十亿,是国家授予他‘尚方宝剑’,让他全权指挥,为国护盘的启动资金!”
“所谓‘小说代笔’,更是无稽之谈!林宇同志,就是那个一手写出《斗破苍穹》,点燃无数青少年热血的‘天蚕马铃薯’!”
文章的最后,还附上了一段极具煽动性的话:
“这样一个心里装着国家,装着人民,不计个人荣辱得失的年轻干部,却要遭受如此恶毒的污蔑!我们不禁要问,《信报》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林宇的眼睛死死盯着这篇文章。
他的手在抖。
他的嘴唇在抖。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他缓缓抬起头,用一种看魔鬼的眼神,看着面前一脸求表扬的向钱进。
“这......这是你们写的?”
“是啊!”
向钱进一脸骄傲。
向钱进的声音洪亮,充满了邀功的亢奋。
“书记,您昨天不是说要用魔法打败魔法吗?刘区长提醒我们了!我们回去就把您给的那份‘黑料’,连夜进行了‘思想升华’和‘艺术加工’!”
孙德胜挺着胸膛,抢着补充战果。
“我们还把昨天那篇骂您的文章,和这篇澄清稿,还有我们找律师写的律师函,一并寄给了全港岛上百家媒体!”
他咧开嘴,笑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现在,整个港岛舆论都炸了!全都在声讨《信报》!”
林宇眼前的世界,开始发黑。
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餐厅的椅子上,而是坐在一个即将点火的柴堆上。
他昨晚写的,是毒药。
是一瓶能把自己当场毒死的鹤顶红。
现在,这帮猪队友,硬生生把这瓶鹤顶红,给他勾兑成了一碗十全大补汤。
还捏着他的鼻子,强行灌了下去!
草!
林宇在心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咆哮。
他死死盯着向钱进和孙德胜那两张得意洋洋的脸,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浑身的骨头都在愤怒地作响。
然而,还没等他爆发,刘国梁的一句话,把他最后的挣扎也彻底浇灭。
刘国梁拿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报纸,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指着上面的一个新闻版块,声音都在发颤。
“书记,您快看......”
“《信报》......”
刘国梁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信报》的总编和老板,刚刚在报社大楼门口,公开鞠躬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