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迤逦北行,离了江淮的温软水汽,地势渐次隆起,风物也变得雄浑苍茫。这一日,远处地平线上,一道巍峨连绵、如巨人脊梁般横亘天地的巨大山影,撞入了眼帘。
泰山。
自古便是帝王封禅、告祭天地的圣地,是沟通人神的桥梁,是社稷稳固的象征。其山势磅礴,群峰如戟,直插云霄,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庄严气象。
载满文道典籍的车队,行至山前,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速度。无论是护送的文修,还是那拉车的健牛,都仿佛被这座圣山无形中散发出的威压所慑,变得肃穆起来。
林知文走出车驾,仰望着这座承载了无数传说与祈愿的古老山岳。他并非帝王,无封禅之念,但行经此地,感受着那冥冥中与天地相连的浩大气息,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生出。
文道兴于人间,变革世情,其理是否合于天道?其路是否顺应自然?此行北去,凶险莫测,前路茫茫,何不借此圣山,以文气为祭,问于天地?
此念一生,便如种子落地,迅速生根发芽。
他并未知会当地官府,也未举行任何繁复的仪轨。只在山脚一处较为开阔、正对主峰的平台前,命车队暂时停下。他让弟子们将载有核心典籍的几辆牛车呈扇形排开,撤去油布,任由那些承载着文道精义的竹简、书卷,沐浴在泰山的日光与山风之中。
随后,他独自一人,缓步走向平台中央。那里,只有苍天,厚土,以及眼前沉默的圣山。
所有随行的文修,包括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都自发地静立原地,屏息凝神。他们能感觉到,林知文身上,正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在升腾,与这座圣山,与这方天地,产生着某种玄妙的联系。
林知文闭上双眼,并未诵读任何祭文,也未施展任何惊天动地的术法。他只是将自身那已圆融通透、海纳百川的文心,毫无保留地铺陈开来。他将文道兴起以来的种种景象——漕帮文舟破浪、蜀中织机流光、茶马古道文气稳固、海市蜃楼异域盛景、宋唐龙凰交汇、运河畔孩童灯下苦读、万里文途同道护持……将这所有蕴含着秩序、开拓、智慧、生机、交流的意念,化作最精纯的文气波动,如同最虔诚的祈愿,向着泰山的群峰,向着高远的苍穹,缓缓送去。
这不是力量的炫耀,而是理念的呈递,是道路的叩问。
起初,天地寂然,只有山风掠过松林的呜咽。
但渐渐地,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首先是林知文周身,那无形的文气开始显化出淡淡的、柔和的光辉,并非刺目,却带着一种浸润万物的力量。
紧接着,离他最近的一座山峰,仿佛沉睡的巨兽被轻柔唤醒,山体微微震颤,一股沉浑古老的气息升腾而起,与林知文的文气轻轻触碰,然后,发出了第一声低沉的、如同钟磬般的共鸣!
嗡——
这声共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颗石子。
第二座山峰响了,声音清越如玉石交击。
第三座、第四座……
声音由近及远,由疏到密!七十二座山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依次拨动,开始发出各自不同的声响!有的雄浑如黄钟大吕,有的清脆如凤鸣九皋,有的悠远如古道驼铃,有的激越如大江东去……这些声音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奇妙地应和着林知文那蕴含万般景象的文气韵律,交织成一首恢宏壮丽、前所未闻的天地交响!
群山轰鸣,万壑回应!
天空之中,风云际会。流云不再随意飘荡,而是围绕着泰山主峰缓缓旋转,形成巨大的云涡,阳光透过云隙,洒下道道金色的光柱,如同天梯垂落。那绵延十里的文气长龙,此刻亦受到感召,发出欢欣的长吟,龙躯在云涡间时隐时现,与七十二峰的交响相应和。
平台上,那些暴露在外的文道典籍,无风自动,书页轻轻翻动,其上文字仿佛活了过来,流淌出淡淡的金色光晕,与山峦、与天象、与那文气长龙的光辉连成一片。
煌煌天威,赫赫文运,于此刻,在这古老的圣山之前,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所有目睹此景的人,无不心神摇曳,热泪盈眶。他们不需要任何解释,便深深明白——这是天地的回应,是天道对文道的认可!文道之路,顺天应人,已得天地正朔!
林知文立于这天地共鸣的中心,感受着那磅礴无匹、却又温和包容的力量洗涤周身。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就此烟消云散。前路的艰险依旧,但他的信念,已如这泰山般不可动摇。
共鸣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才渐渐停息。流云散去,天空复归澄澈,文气长龙也缓缓收敛光芒,回归队伍上空。七十二峰依旧沉默矗立,却仿佛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灵性与光辉。
林知文睁开眼,眸中清澈如水,又深邃如星。他对着泰山主峰,深深一揖。
没有言语,一切已在不言中。
他转身,看向身后那些激动不已的文修与弟子,只平静地说了一句:
“出发。”
车队再次启程,绕泰山而行。车轮碾过古老的土地,载着那已得天地认可的文明火种,坚定不移地,继续向北。
泰山见证,天道已许。这文道之途,再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