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已过,北地的风裹着凛冽的寒意,掠过官道两旁凋敝的田野。一支看似普通的车队,缓缓驶出了长安城巍峨的明德门。车队规模不大,仅三十余辆牛车,车辕沉重,压过铺着薄霜的青石板路,发出吱呀的闷响。车上覆盖着厚厚的油布,捆扎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内里乾坤。
唯有感知敏锐的文修,方能察觉那油布之下,隐隐透出的、并非物质重量的沉浑气息。那是思想的重量,是文明的火种——车队承载的,是林知文多年来整理、编纂,以及汇集各地文修心得的文道典籍抄本,共计五百余卷。它们并非孤本,却是准备播撒向北离及更广阔天地的种子。
林知文坐在居中一辆不起眼的青篷车里,并未回头眺望那渐行渐远的长安城郭。他手中摩挲着那方“文道金印”,冰凉的触感下,是与之血脉相连的温煦。此去北离,前路未卜,凶险暗藏,这些典籍,或许是他唯一能带去、也是最有力的“武器”。
车队沉默地向东,再折北,沿着官道,一日日远离帝国的中心。
起初,行程寂寥。除了车轮声与风声,便是旷野的荒寒。护送的,仅有李世民暗中指派的一小队百战老兵,以及林知文寥寥数名自愿追随的弟子。气氛压抑得如同这北地的深秋。
然而,当车队驶出京兆府地界,进入第一个州府治所时,情形开始悄然改变。
那日清晨,薄雾未散,车队将至城郭,便见城门大开,并非官员仪仗,而是百余名身着各色衣衫的士子、匠人、乃至一些气息沉稳的武人,早已静候在道旁。他们年龄不一,身份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周身都萦绕着或强或弱的文气波动。为首一位白发老儒,见到车队,颤巍巍上前,对着林知文的车驾深深一揖:
“华州文修,恭送林先生!先生北行传道,乃天下文脉之幸!吾等修为浅薄,愿护持先生,直至州境!”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的真诚。他们并非受谁指派,而是听闻林知文携典籍北归的消息,自发前来。
林知文下车还礼,并未多言,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涌过。
自华州始,仿佛点燃了一条无形的引线。
车队过潼关,入河东。汾水之滨,早有数百文修等候,默默加入护卫行列。他们之中,有书院的山长,有工坊的大匠,有精通医理的郎中,皆是将文道融入自身技艺之人。
车队经太原,北上雁门。边塞苦寒,风沙扑面。然而,出城十里,竟见戍边的士卒队列整齐,虽甲胄在身,却个个挺直了脊梁,他们的文气或许粗粝,却带着边关特有的坚韧与肃杀。领队的校尉抱拳沉声:“林先生!吾等受文气之惠,耳目聪敏,气力悠长,守土护民,更有依仗!此去北疆,愿以战阵之气,助先生文运昌隆!”
林知文肃然回礼。
队伍像滚雪球般壮大。过代州,趋云中。沿途州县,不断有文修闻讯而来,无声地汇入这支特殊的队伍。他们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有的驾车载着干粮清水,自动分担着护卫、探路、扎营的事务。无人喧哗,无人居功,只是默默地跟随,用自己的方式,护持着那车队中沉甸甸的典籍,护持着他们心中共同的文道火种。
渐渐地,护卫的队伍不再是松散的人群。不知是谁先开始,或许是某位精通阵法的文修下意识地调整了自身文气流转的频率,与身旁之人呼应。紧接着,如同涟漪扩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效仿。
他们的文气,性质各异,或厚重,或轻灵,或锋锐,或温和,此刻却不再排斥,而是在一种共同的信念驱使下,开始尝试交融、共鸣。起初只是细微的波动,如同溪流淙淙。
随着队伍不断壮大,汇聚的文气越来越磅礴。当车队行至苍茫的阴山脚下,回望来路时,一幕震撼心灵的景象出现了——
以那三十辆载满典籍的牛车为核心,后方跟随的、两侧护持的,延绵不绝的文修队伍,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已初步融汇一体的文气,竟在官道上方,凝聚成了一条肉眼可见的、恢宏壮丽的文气长龙!
此龙并非实体,乃是由青、金、白、赤、紫……无数色彩交融的浩瀚文华之气凝聚而成,鳞爪宛然,须髯飞扬,在略显灰暗的天幕下,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照亮了前路,也驱散了北地的萧瑟。龙身蜿蜒,随着队伍的行进而缓缓流动,首尾难以望见,粗略估算,竟绵延十里不止!
龙吟无声,却仿佛响彻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人心中。那是一种信念的共鸣,一种文明的交响。
沿途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扶老携幼,跪伏于道旁,他们不懂什么高深文道,却本能地感受到那股浩荡、祥和、充满生机的力量,口称“文华显圣”。州县官吏,亦不敢阻拦,只能肃立道旁,目送这前所未有的奇景缓缓北去。
林知文立于车辕之上,望着天空中那由万千同道文心汇聚而成的文气长龙,望着身后那沉默而坚定的庞大人流,眼眶微微湿润。
他想起离长安时,刘史官请求立传,他言“文道在民,不在史册”。今日所见,不正是此言最生动的注脚吗?
这万里文途,护送的已不是他林知文一人,也不是那几百卷典籍。护送的是希望,是文明传承的火炬,是一种超越个人、超越地域的磅礴力量。
车队,连同那延绵十里的文气长龙,越过前朝古关,踏过荒原草甸,坚定不移地向着北方,向着那片冰雪与危机并存的故土,迤逦而行。
天地苍茫,文脉如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