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边缘,战斗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热浪裹挟着沙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气味。幸存的龙骧卫迅速清理战场,收殓阵亡同袍的遗物——大多只剩随身兵刃和几片残破甲胄,人已深埋流沙之下。获救的两名士兵惊魂未定,被同伴搀扶着,眼神空洞。石勇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亲自监督着将牺牲者的名牌一一收好,这些都是要带回帝都,交予其家人的凭证。
天工院的几名弟子则围着那面被净化焚毁后残留的幡旗灰烬,以及从死亡咒术师身上搜出的几件零碎物品——几个装着诡异粉末或干瘪虫卵的小皮囊、几枚刻着扭曲蛇纹的金属片、还有几卷以某种动物皮或人皮制成的、写满晦涩符号的残破经卷——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防污玉盒封存起来。
“怨念凝煞,地脉篡改…这些西域邪徒,手段当真歹毒!”一名年轻的天工院弟子心有余悸地看着不远处那片看似平静、却吞噬了数条性命的沙地,“大人,那‘地听符’有反应了!下方…下方好像有空洞,还有…很多杂乱的生命反应,非常微弱,但数量很多,不像是人…”
石勇走过来,接过弟子递来的、贴在地面上的数张闪烁着微光的符箓。符箓上以朱砂绘制的纹路正微微颤动,传递出下方复杂而混乱的震动反馈。“空洞…生命反应…”他眉头紧锁,“难道是…被流沙吞噬的人或动物,尚未完全死去?”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沉。
另一边,北鹏已命人在一处背风的沙丘后,临时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审讯场地。四名被禁灵锁链捆得结结实实、面如死灰的咒术师被按着跪在滚烫的沙地上。皇极气运形成的无形威压笼罩着这片区域,让他们如同背负山岳,连呼吸都困难,更别提调动体内残存的丝毫邪力。
北鹏没有坐在任何座椅上,只是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阳光从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四名俘虏完全笼罩。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用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逐一扫过四人。
沉默本身,就是最沉重的压力。冷汗从咒术师们的额头滚落,滴入黄沙,瞬间蒸发。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年轻的陆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不仅仅是力量的压制,更是一种源自位格与意志的、令他们灵魂战栗的绝对威严。这与他们侍奉的、充满混乱与恐惧的“主宰”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人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终于,北鹏开口,声音平淡,却字字清晰,直透心神:“朕的耐心有限。谁先说?说清楚,朕可以给他一个痛快。负隅顽抗,或谎言欺瞒…”他目光瞥向不远处那片流沙,“便去与你们制造的亡魂作伴,亲身感受一下,被黄沙活埋,慢慢窒息的滋味。”
最左边一个年纪最轻、脸上蛇纹也最浅的咒术师,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猛地抬头,嘶声道:“我说!我说!是…是‘木尊者’座下的‘沙蛇使’大人派我们来的!任务是…是封锁‘阳关’以西三百里内的‘古商道’,利用‘黑沙幡’制造流沙和黑风,阻止、拖延任何大规模的中原队伍深入‘流沙海’,尤其是…是朝廷的军队和修士!”
“木尊者?”北鹏目光微凝,“就是‘木先生’?”
“是…是的!”年轻咒术师忙不迭点头,“‘木尊者’是我们‘圣教’在…在东部荒漠一带的最高主事者之一!他…他神通广大,能与沙海深处的‘古老存在’沟通…我们只知道尊称,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圣教?”石勇在一旁冷声插话,“你们这群藏头露尾、残害生灵的邪徒,也配称‘圣’?”
年轻咒术师吓得一哆嗦,不敢接话。
北鹏继续问:“‘楼兰遗宝’是什么?‘木尊者’封锁道路,与此有关?”
这次,旁边一个年纪稍长、脸上有一道陈旧刀疤的咒术师接口了,声音沙哑:“‘楼兰遗宝’…是…是一个传说。据说在流沙海深处,埋藏着古楼兰国的王城和宝库,里面有无数金银珠宝、上古法器…还有…还有能掌控沙海、甚至沟通幽冥的力量…‘木尊者’似乎相信这个传说,一直在寻找确切位置…封锁道路,一是防止中原人干扰,二是…可能也在筛选和捕捉某些‘特殊’的闯入者,用作…献祭或探路的祭品…”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眼中闪过恐惧。
献祭?捕捉特殊闯入者?北鹏想起之前郭威所说的,失踪者中偶有生还但神志不清的情况。难道那些人是被故意放回来的?或者…他们的神魂已经被做了手脚?
“你们如何操控流沙黑风?‘地眼’、‘风眼’在何处?”北鹏问出关键。
这次,四个咒术师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北鹏眼神一冷,无形的皇极威压骤然加重!四人同时闷哼一声,感觉骨骼都要被压碎,灵魂仿佛要被剥离!
“是…是‘黑沙幡’!”刀疤脸咒术师承受不住,急声道,“‘黑沙幡’是以百名枉死者的心头精血和怨魂炼制,再以秘法沟通地脉中淤积的‘阴煞死气’…将幡旗插入特定地脉节点,就能…能小范围引动地气紊乱,制造流沙…黑风则是催动幡旗中的怨魂,混合阴煞之气形成…至于‘地眼’、‘风眼’…”他喘息着,“那是…是这片流沙海自然形成的、地脉煞气与天地戾气汇聚的核心…我们只能借助‘黑沙幡’勉强借用其边缘力量,真正的‘眼’,据说…据说在流沙海最深处,被…被更恐怖的东西占据着,连‘木尊者’都不敢轻易靠近…”
只能借用边缘力量?真正的地眼风眼被更恐怖的东西占据?北鹏与石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看来,这流沙之地的异常,根源远比这几个小喽啰知道的更深。
“你们平日据点何在?与中原内应如何联系?”北鹏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关乎内部清洗的关键。
四名咒术师再次沉默,眼中挣扎。显然,泄露这个问题,后果可能比死更可怕。
北鹏不再废话,抬手虚点,一缕淡金色的皇极真气凝聚指尖,散发着净化与审判的至高气息。他缓缓指向那刀疤脸咒术师的眉心。
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刀疤脸魂飞魄散,尖叫道:“我说!据点…据点在‘黑石堡’!往西…往西大约五百里,有一片黑色风蚀岩林,堡就在岩林深处的天然洞穴里!平时由‘沙蛇使’和大概三十名教徒驻守!与…与中原的联系…是…是通过金城的‘春风阁’!一个叫‘周掌柜’的人负责接头…传递消息,有时也…也提供一些中原的情报和物资…”
周掌柜!果然是周世荣的人!赵常之前的情报完全吻合。
“周掌柜传递过什么关于朕西行的消息?”北鹏追问。
“有…有!就在几天前,他传来密信,说…说皇帝陛下要西巡,已至金城,让我们…伺机袭扰,拖延行程,最好能…能制造些伤亡,挫其锐气…若能…若能找到机会…”刀疤脸不敢说下去。
“若能如何?”北鹏声音冰冷。
“…若能找到机会,袭杀…袭杀陛下或重要将领…‘木尊者’会有重赏…”刀疤脸说完,整个人瘫软下去。
周围空气瞬间降至冰点。石勇眼中杀机暴涨,龙骧卫们更是怒目圆睁,恨不得立刻将这几人生吞活剥。
北鹏面沉如水,眼中寒光闪烁。周世荣…还有他背后的势力,竟然真敢勾结外敌,谋刺君王!这已不是简单的争权夺利,而是叛国大罪!
“很好。”北鹏缓缓收回手指,那缕皇极真气却并未消散,而是分化四缕,瞬间没入四名咒术师的眉心!
“啊——!”四人同时发出凄厉惨叫,抱头翻滚,只觉得一股至阳至正的力量在体内疯狂冲刷,将他们辛苦修炼、甚至以邪法强化的那点阴邪修为,连同与某些存在的精神联系,尽数摧毁、净化!片刻后,四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瘫在沙地上,眼神涣散,修为尽废,连记忆都变得残缺混乱,再也无法构成威胁。
北鹏没有杀他们。废人,在这流沙海中,自有其归宿。
“石勇。”
“末将在!”
“派人,将这四人,还有那‘沙蛇使’的尸体,拖到显眼处,曝晒三日,再弃于流沙边缘。”北鹏声音冰冷,“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看看,与朕为敌,与鼎朝为敌的下场。”
“遵命!”石勇立刻安排人手。
“天工院。”北鹏转向那几名弟子。
“学生在!”
“分析缴获之物,尤其是那些经卷和金属片,看看有无关于‘地眼’、‘风眼’,或者‘楼兰遗宝’更具体的记载或线索。同时,尝试用你们的‘探脉针’,结合柳相给的地脉图,寻找这片区域相对稳定的‘地脉节点’,我们可能需要在流沙海中建立临时前进据点。”
“是!学生立刻着手!”
“石勇,整军,救治伤员,清点损失。半个时辰后,我们按原计划,继续向西北方向,朝‘黑石堡’进发。沿途注意寻找‘地脉节点’和…‘周掌柜’可能派来联络的尾巴。”
“陛下,那金城的内奸…”石勇杀意未消。
“朕自有安排。”北鹏望向东方,金城的方向,眼神幽深,“赵常的人,应该已经动了。我们这边打得越狠,闹得越大,那边‘请君入瓮’就越容易。”
他重新骑上踏炎,望向西北方无边无际的沙海。烈日当空,黄沙漫漫,前路凶吉未卜。但清除内患、寻鼎破谜的决心,却如这沙漠中的磐石,愈发坚定。
流沙噬人,黑风蚀骨。但这仅仅只是开端。真正的较量,或许就在那片黑色风蚀岩林之中,在那位神秘的“木尊者”面前,在那被更恐怖之物占据的“地眼”、“风眼”深处,以及…那掩埋在历史黄沙之下的“楼兰遗宝”之中。
队伍再次启程,带着复仇的怒火与探索的决心,向着沙海更深处,坚定行去。
而在他们身后遥远的天际,一只几乎与黄沙同色的、眼神锐利的沙鹰,盘旋数周后,振翅向着西方更深处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