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了?” 梁宁宁家的老太太眼里先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喜,跟着就换成满脸嫌弃,“大过年的闹不痛快,一点礼数都不懂!我看那山沟沟里出来的人,就这素质!”
“我第一眼看他就不对劲,表面看着老实,人也精神,其实眉眼间带着股凶气,活像个土匪……”
“你少唠叨两句行不行?” 梁维忠皱紧眉头,“你的阵地在厨房,这儿没你的事!”
梁宁宁坐在沙发上,眼泪默默往下掉。梁维忠递过两张纸巾。
“在乡下闹的矛盾?” 梁维忠问。
梁宁宁咬着唇不吭声,只是一个劲地擦眼泪。
梁维忠叹口气:“是看不起农村人,对吧?”
“我没有!” 梁宁宁抬头反驳,声音带着委屈,“我只是不习惯那里的日子,就想回海门,这有错吗?这些话,我也只和他一个人说,他家里我没有表露出一点……”
梁维忠耷拉着眼皮:“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还有……” 梁宁宁顿了顿,吸了吸鼻子,“总之就是一堆扯不清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我们俩根本想不到一块儿去,他还特别犟,跟头驴似的!”
“他把乡亲们看得比什么都重,一门心思要帮他们,简直是不自量力地想拯救地球!在他们寨子里,他那种霸蛮和鲁莽的本性暴露无遗,跟个土匪没两样!我本来想劝他两句,可一看他那脸色,连开口的兴趣都没了。”
“或许,” 梁宁宁摇了摇头,轻叹道,“这就是所谓的价值观差异吧。”
“说到底,还是瞧不起他家乡人嘛。” 梁维忠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话柄,冷哼一声,“什么价值观。”
“你从小养尊处优,成长环境不一样。你们这一代人啊……” 梁维忠苦笑一声,“根本理解不了穷苦地方出来的军人,对家乡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情结。”
“你爷爷要是还活着,或许能给你上上课,可惜他不在了。” 梁维忠低下头,声音渐渐低沉,“战争年代,他所在的连队,为了掩护两千多老百姓安全转移,100多个战士硬生生向一千多日本鬼子发起了反冲锋,一个都没活下来。在你们看来,也是军人的自不量力吧。”
他闭上眼睛,低语道:“这小子,骨子里是纯粹的军人秉性。可惜…… 是我害了他。”
……
郑遐坐在别墅里客厅里,孤独地抽着闷烟。海门的冬天温暖如春,和岩田寨凛冽的冬季是两重天,可依旧吹散不了他心里的寒意。
在机场和梁宁宁冰冷的对视,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感情即将破裂的危险信号。
春节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战友、同事们都忙着家庭聚会,郑遐却没心思给任何人打电话。他只想一个人静静,梳理这一团乱麻的思绪。
他反思自己对待梁宁宁的态度,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尤其是对老岳丈梁维忠,他确实后悔不该那么冲动。小两口的家事,不该让老人操心。
那么,等梁宁宁回来,该怎么和解?自己需要主动认错吗?郑遐仔细想了想,心里却泛起一股执拗的委屈 —— 可我错在哪里了?错在拒绝花钱打点张必常,眼睁睁看着乡亲们的血汗钱打水漂?还是错在太把乡亲们的事当回事,不该为他们出头?
他狠狠摁灭烟头,烟灰缸里火星四溅。想来想去,唯一的过错,就是过年没能跟梁宁宁一起去看望老丈人!除此之外,老子没做错任何事!
东山县政府年初八正式上班,初七晚上,梁宁宁终于回来了。
郑遐从沙发上站起来,眼里带着一丝期待,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温暖的回应。可梁宁宁却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径直走到玄关,匆匆归置自己带来的行李。
郑遐颓然地坐回沙发上。他太了解梁宁宁了,这个从小被老岳丈宠大的女强人,向来心高气傲,让她主动服软,恐怕比登天还难。他想起梁宁宁对待赵冲时那种毅然决然的态度,心里忍不住有点打鼓。
郑遐站起身,笨拙地捣鼓着客厅里的咖啡机。他记得,梁宁宁每次忙完,第一件事就是坐下来喝一杯热咖啡。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不那么尴尬的示好方式。
梁宁宁的脚步在身后来来去去,拖鞋声吧嗒吧嗒地响着。
良久,梁宁宁似乎终于忙完了,换了一套丝质睡衣,身上带着一阵淡淡的香风,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看到了摆在面前的咖啡,梁宁宁嘴角微微动一下,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神色平静,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郑遐终于率先打破沉默,做出了和解的姿态,不过语气却带着几分生硬:“我明天就回东山县上班了。”
梁宁宁没有回应,又抿了一口咖啡,目光落在杯壁上。
郑遐绞着双手,胸膛里重重起伏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勇气,低声说:“宁宁,对不起。”
梁宁宁放下咖啡杯,往沙发上一靠:“这个道歉,是因为过年没有跟我一起去看我爸?”
不然呢?难道还有别的?看到梁宁宁这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郑遐心里那簇小火苗,又 “蹭” 地一下窜了起来。他硬邦邦地回了两个字:“是的。”
梁宁宁眼里的那一丝灵动瞬间消失了,她移开目光看着别处。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寂。
“郑副主任,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一句,” 梁宁宁终于再次开口,积压多日的情绪像蓄满水的堤坝,缓缓倾泻出来,“你现在这个官儿,还不够大,能量也有限,别总想着去拯救全人类。你以后在社会上的所作所为,要和你的身份、你的能力相匹配。”
“我没想着拯救全人类。” 郑遐下意识地怼了回去,“我只是想帮乡亲们……”
“别说你那些乡亲了!” 梁宁宁提高了音量,“他们有替你想过吗?他们知道你所能承担的后果吗?他们野蛮又……”梁宁宁硬生生地把“愚昧”两个字压了下去。
可郑遐还是听出来了,那可不是好词儿!
“你闭嘴!” 郑遐打断她,语气加重了许多,“他们只是一群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的草民!是为了衣食拼尽全力的蝼蚁!他们没有知识没有文化,更没有门路!他们只是想让日子过得好一点!在你眼里,他们或许一钱不值,粗鲁又可笑!可在我眼里,他们是我的亲人我的根!”
“郑遐!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你不知道吗?” 梁宁宁也激动起来,“这个社会有多复杂,你根本想象不到!意气用事,很可能一夜之间就让你失去所有!”
“你说的是鸡公寨那件事吧!梁宁宁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也不需要你用你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可结果呢?” 梁宁宁轻轻一句话,像一块千斤巨石,狠狠砸在郑遐头上,压得他胸口几乎要炸开。
“是,结果…… 好一个结果!” 郑遐站起身,点了点头,“你们这些人,永远只看结果!结果就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吗?”
“难道不是吗?” 梁宁宁毫不退让。
“宁宁,我们之间,没有绝对的对错。” 郑遐咬咬牙,“我知道结果很重要,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更在乎对错!错的就是错的,对的就是对的!哪怕豁出性命,我也要坚守我最后的阵地!”
“简直不可理喻。” 梁宁宁蹙紧眉头,嘴里喃喃道,“土匪……”
“对!老子就是土匪!你满意了?” 郑遐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