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案既定,博济医学堂附属妇科门诊仿佛进入了一种临战般的、高度专注的状态。时间,成为了最敏感的标尺,每一分每一秒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第一日,在期待与忐忑中过去。
上午,苏医生亲自为何氏艾灸双侧至阴穴。艾绒燃烧时特有的温和药香弥漫在静室中,何氏起初有些紧张,在陈婉如轻柔的引导和解释下,逐渐放松下来,感受着脚趾末端传来的稳定热流。下午,则由陈婉如在苏医生的严密注视下操作,她手法沉稳,艾条距离、热度控制得恰到好处。
姜医生则在每次艾灸前后,都用胎心听筒仔细监听,胎心音强劲有力,节奏规整,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腹部触诊显示,胎位依旧如故,枕后位,没有明显变化。
何氏按要求完成了胸膝卧位,虽有些辛苦,但为了孩子,她咬牙坚持。林怀仁开具的汤药,她也按时服下。
第二日,曙光微现。
重复着前日的流程。然而,在下午姜医生进行腹部触诊时,他敏锐的手指感觉到,胎儿那原本固执地朝向母体后方的小脑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向侧方旋转的趋势!他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胎儿正常的活动,但他将这个细微的变化记录了下来。
“似乎……有那么一点松动?”他对苏医生和林怀仁低语。
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陈婉如操作艾灸时,更加用心,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念也随着那艾热,一同送入经络,gently nudge (轻轻推动)那个小生命。
第三日,清晨。
决定性的时刻即将到来。按照方案,今日是最后期限。若再无明确转机,下午就必须准备进行剖腹产手术了。
上午的艾灸由陈婉如执行。她凝神静气,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与那小小的穴位之间。她能感觉到何氏足部气血的运行似乎比前两日更为活跃。
艾灸结束后,姜医生再次为何氏进行腹部触诊。诊室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苏医生、陈婉如、周小玉,以及闻讯赶来的林怀仁,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姜医生的手指在何氏隆起的腹部上仔细地、反复地触摸、比对、感受。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脸上的表情从严肃的审视,逐渐转变为难以置信的惊讶,最后,定格为一种豁然开朗的惊喜!
“转了!真的转了!”姜医生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提高,他看向苏医生和林怀仁,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枕后位转成了枕横位!而且……似乎还在继续向枕前位调整!胎头正在入盆!”
“让我看看!”苏医生立刻上前复核。她的手指经验丰富,仔细探查后,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无比欣慰的笑容,“没错!胎位明显改善,是枕横位,趋势良好!”
成功了!艾灸至阴穴配合胸膝卧位,成功纠正了胎位!
消息传出,等候在外的何先生和老夫人喜极而泣,紧紧握着彼此的手。静室内的何氏听到这个消息,愣了片刻,随即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中涌出,那是绝处逢生的喜悦与激动。
陈婉如站在一旁,看着这感人的一幕,眼眶也不禁湿润了。她不仅仅是为这个成功的病例感到高兴,更是为这种古老的智慧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为病患带来希望而感到一种深深的慰藉与自豪。
姜医生看着陈婉如,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佩服,也有一丝对自己先前武断判断的惭愧。他走上前,语气郑重地说:“陈婉如同学……不,陈先生,你提出的方法,以及林校长制定的这个方案……我,服了。”
林怀仁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宽慰的笑容。他拍了拍姜医生的肩膀:“医学之道,本就该如此。不固执,不偏废,一切以病患福祉为依归。”
既然胎位已转正,剖腹产方案随即取消。在博济团队的密切监护下,何氏又观察了两日,胎位稳定,一切指标良好。数日后,她顺利自然分娩,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母子平安。
这个成功的案例,在林怀仁的亲自指导下,被陈婉如和苏医生、姜医生共同整理,形成了一份极其详尽的医案报告。报告中,不仅记录了产妇的基本情况、西医的明确诊断(持续性枕后位、骨盆相对狭窄),还详细阐述了中医的辨证分析(气血运行不畅,胎气转旋不利),以及所采用的具体治疗方案:
· 干预方法: 艾灸至阴穴(双侧,每日两次,每次15分钟);胸膝卧位(每日两次,每次15分钟);内服益气养血转胎方(药物组成及剂量)。
· 监测手段: 定时胎心音监测、每日腹部触诊评估胎位变化。
· 时限与终止条件: 三日为期,无效则立即转剖腹产。
· 结果: 三日内胎位成功由枕后位转为枕前位,最终顺利自然分娩。
这份医案,成为了博济医学堂,乃至当时中国医学界一份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文档。它没有贬低任何一方,而是客观地展示了在特定条件下,中西医如何各展所长、优势互补,共同为病患提供了最优的解决方案。尤其是那明确的“安全底线”思维——以现代医学监测手段为保障,大胆尝试传统疗法——为后来者提供了极具价值的参考模式。
这份医案被林怀仁收入正在编纂的《衷中参西录·妇儿卷》中,也在博济内部及有限的同行间传阅,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它有力地证明了,中医并非只有慢调理,在妇产科急症领域,同样有其独特的、立竿见影的价值。而陈婉如的名字,也首次以一个独立医案主要提出者和参与者的身份,被记录在册。
这个成功的案例,如同黑夜中的一颗明星,不仅照亮了何氏一家未来的道路,也为无数在“中医存废”争论中迷茫的人,指明了一条可能的出路——中西医结合,并非空想,它可以在严谨的方案和对生命的共同敬畏下,结出实实在在的、挽救生命的硕果。陈婉如和她的师友们,用智慧和勇气,亲手铸就了这个光辉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