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推开帐帘时，张定远已经站在桌前。火铳握在手里，枪管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没抬头，只问了一句：“船停在哪？”
王五回答：“东滩浅水区，离岸三十步。帆收了，灯也没点，像是不想让人发现。”
张定远放下火铳，走到地图前。指尖划过海岸线，在一处凹口停下。那里标注着“老渔港”。他记得探子昨天回报，说那边有三十七个暗哨分布在五个村子。这艘船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叫来传令兵，命人把三支探子小队全召到主营。不到一炷香时间，十人一组的老卒陆续进帐。他们脸上沾着泥灰，靴底带沙，刚从外围巡逻回来。张定远亲自检查装备。每人一把短铳、一柄匕首、两日干粮。他额外下令换掉硬底战靴，改穿软底布履，防止踩中机关发出响动。
他又发下绘图板和暗语册。纸上印着简单符号：圆圈代表岗哨，三角是陷阱，波浪线为巡逻路线。他只说一句话：“看，不打。记清楚就回来。谁动手，军法处置。”
三队人分头出发。第一队去盐田湾，第二队奔老渔港，第三队直插断崖谷。张定远在帐外目送他们消失在山道拐角，才转身回营。
天快亮时，第一队回来了。队长进门就递上图纸。盐田湾粮仓外新扎了木栅，高八尺，间隔三步设了望台。夜间有火把轮巡，每两盏灯之间相隔五十步，换岗时间是卯时三刻和酉时正。
“我们绕到北坡沟底接近，没被发现。”队长说，“但南侧晒场堆着空麻袋，像是最近运走过大批粮食。”
张定远盯着地图，把木栅位置标红。他让伤兵医处理脚踝扭伤的队员，那人是在攀爬乱石坡时滑了一下。
第二队中午返回。三人衣袖撕裂，脸上有抓痕。他们摸进老渔港附近村落，发现百姓被逼住在村口民宅，门窗全开，不得闭户。倭寇把暗哨藏在阁楼和灶房顶棚，有人扮成渔民挑水，有人装作乞丐蹲在桥头。
“他们用铜铃传信。”一名探子说，“每半个时辰摇一次，声音不一样。我们听出三种节奏。”
张定远记下铃声规律，命书记官对照之前情报核对。旧报说是三十人暗哨，现查实三十七人，多出七个埋伏点。
第三队最晚归营，入夜后才到。两人带伤。一个肩膀擦伤，是箭矢贴肉飞过；另一个脚踝扭得厉害，走路要人扶。队长脸黑如炭，进帐就跪下请罪。
张定远摆手让他起来。
“我们按计划走西岭小径，半山腰看见三顶帐篷。”队长说，“没人走动，锅在烧水，但地上无脚印。我觉不对，派一人绕后查看，发现是假营——木架撑布，下面堆石头。”
话刚说完，受伤的探子接道：“我踩中一根草绳。刚抬脚，旁边树丛射出三支箭。要不是队长拉得快，我就栽进去了。”
另一人补充：“那片地全是陷阱。我们退时走海蚀洞，洞口窄，只能侧身过。后面有追兵，但不敢进。”
张定远立即调出地形图。西岭通往断崖谷的山路只有两条可通行。一条经山腰栈道，现已被设伏；另一条沿海而行，涨潮时会被淹没。敌人正是算准了这个，才敢在必经之路布杀局。
他让人取来沙盘，在关键路径插上小旗。红色代表已知陷阱，黄色标出巡逻范围，蓝色画出撤退通道。他一边摆模型一边问：“你们看到的绊索，是横拉还是斜牵？”
“横拉，离地约一尺。”
“箭是从哪个方向射的？”
“左右两侧树干后，连弩固定在石头缝里。”
张定远点头。这种机关需要提前数日布置，说明倭寇早有准备。他们不是溃散，是在重组防线。
他想起昨夜靠岸的那艘船。现在明白了，那是调虎离山。故意暴露行踪，引我们派人去查，再用陷阱耗损侦查力量。山本已经知道我们会盯上这三个据点，所以反过来设套。
他下令暂停一切主动出击。原定强攻盐田湾的计划收回，所有部队进入待命状态。同时加派暗哨沿岸巡查，重点盯防夜间船只靠岸迹象。
半夜，他还在帐中修订推演图。书记官送来最终汇总的情报简报。三处据点全部更新：盐田湾守军实际为六十四人，夜间值守增至三十人；老渔港的联络网比预想严密，五村之间以铜铃、烟火、旗语三重传递消息；断崖谷不仅有铁链拦江，每日清晨还会派出小船沿岸巡视，确认安全后才放主船出港。
最关键的是，三地之间存在联动机制。一旦某处遇袭，另外两地会在两个时辰内收到警讯，并启动撤离程序。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在同一时间压制所有节点，否则只会打草惊蛇。
他把炭笔放在桌上，揉了揉眼睛。烛火跳了一下，映出沙盘上密密麻麻的标记。他重新拿起笔，在断崖谷背面画了一条虚线。那是海蚀洞延伸的方向，通向一处隐秘礁湾。若能从此处潜入，或许可以绕开正面防线。
但他没立刻下令。他知道，每一个决定都会有人付出代价。刚才那个脚踝受伤的探子，今年才十九岁。他在登记簿上写下名字时，手顿了一下。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亲兵进来报告：“刘虎在外求见，说后勤队已整备完毕，等您安排弹药分配。”
张定远说让他回去。现在不动。
亲兵退出后，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沿着那条虚线慢慢移动。他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但他不能急。敌人想让他们犯错，他们就越要稳。
他吹灭蜡烛，帐内只剩一点余光。他站着没动。
远处海边，潮水正在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