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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洞府内,时间失去了固有的刻度,唯有灵穴中涌动的先天冰灵之气如呼吸般规律地脉动,映照着星辰流转的微光,在玄微凝霜的侧颜与云烬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玄微维持着那个守护的姿态,已然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是凡间的数个春秋。对他而言,时间失去了意义,全部的心神都系于寒玉床上那具沉寂的身体,感知着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机在九转还魂丹与万年温玉髓的强大药力下,艰难却又顽强地与弑神诛魂箭的恶秽之力抗衡。

每一次云烬无意识的细微抽搐,每一次那眉心因痛苦而蹙起的微弱褶皱,都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玄微那颗初尝情愫、因而变得异常敏感脆弱的神心。

(…还在痛吗?) (…那秽力当真如此顽固…) (…若是本君当时能再快一步…若是能早些察觉…)

自责与悔恨如同无声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无力”为何物。纵有通天彻地之能,掌星辰时序之力,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用最笨拙的方式输送着温和的神力,试图抚平那创伤,收效却甚微。

他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长久地凝视着云烬的脸。这张脸,褪去了平日或温润或偏执的神采,只剩下重伤后的脆弱与安宁,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却也让人心慌。目光描摹过那挺拔却此刻失血的鼻梁,那总是吐出或真挚或诡谲话语、如今却紧抿着的薄唇,那线条优美的下颌…

(…确实…生得好看。)一个突兀的念头划过玄微的脑海,让他自己都怔了一下。(比月宫那棵成了精的老桂树…顺眼多了。)

(…本君都在想些什么…)他立刻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念头,但目光却并未移开。

就在这心神微微恍惚的刹那——

寒玉床上,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蝴蝶振翅般微不可察,却瞬间在玄微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身体下意识地前倾,所有感官在刹那间提升到极致,紧紧锁定着那一点细微的变化。

紧接着,那睫毛又颤动了几下,似乎挣扎着想要抬起,却因虚弱而失败。一声极轻、带着痛苦意味的吸气声从云烬喉间溢出,微弱得几乎被灵穴的气流声掩盖。

但玄微听见了。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惊喜和更深担忧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想要做点什么,却又怕任何动作都会惊扰到对方这来之不易的苏醒迹象。

“唔…”又是一声低不可闻的呻吟,云烬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似乎苏醒的过程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痛楚。

玄微再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比之前更加柔和纯净的神力,轻轻点向云烬的眉心,试图缓解他的痛苦。那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床上的人似乎微微一颤。

然后,那双紧闭的眼睑,终于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的瞳孔是涣散的、失焦的,蒙着一层重伤后的朦胧水汽,映着头顶星辰的微光,显得茫然又脆弱。他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神智,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最终,那涣散的目光一点点移动,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张写满了紧张与担忧的绝美脸庞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玄微看到那双熟悉的金棕色眼眸中,先是掠过一丝极致的茫然,仿佛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随即,记忆似乎如同破碎的潮水般涌入,那眼眸中迅速闪过痛苦、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云烬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干涩得厉害。

玄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凌空一抓,远处一株生长在星辰泪湖旁的琉璃净莲上,一滴凝聚了纯净水灵气的露珠便飞入他掌心。他小心地控制着那滴露珠,悬于云烬唇边,以神力化开,滋润那干裂的唇瓣。

微凉甘洌的灵露入口,似乎稍稍缓解了那份干渴。云烬的眼眸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极其缓慢地、似乎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到全身伤口地,试图移动视线,打量了一下四周。当他看到这熟悉的、属于玄微绝对私密的宝库洞天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讶异,随即又化为更深沉的疲惫。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玄微脸上,静静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虚弱,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得让玄微心慌。

没有预料中的愤怒,没有指责,没有怨怼,甚至没有疑问。就只是那样看着,仿佛要透过他冰封的外表,看到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内心。

在这种平静的注视下,玄微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愧疚、所有刚刚萌芽却汹涌澎湃的情感,都无所遁形。他竟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他为何不说话?) (…他是在怪本君?) (…他…)

千头万绪,万语千言,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亿万年来,他从未感到言语如此匮乏,如此苍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灵穴汩汩的涌动声清晰可闻。

最终,是玄微先败下阵来。他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那令他心慌意乱的目光,视线落在云烬依旧被血迹染污的衣襟上,喉咙像是被冰雪堵住,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一个极其低沉、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吾错了。”

三个字。

轻若鸿毛,却又重如太古神山。

从诞生至今,执掌法则,俯瞰众生,玄微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说过这三个字。错误于神而言,是不该存在的概念。即便有偏差,修正便是,何须认错?

但此刻,这三个字却如此自然又艰难地脱口而出。伴随着这三个字涌出的,是那压抑了太久的情感洪流——是误解他的悔,是伤了他的恨,是险些失去他的惧,是看清自己心意后的痛,还有那汹涌而笨拙的…在意。

他依旧没有抬头,仿佛盯着对方衣襟上的血迹能看出花来,只是抱着云烬的手臂,无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像是怕一松手,怀中这缕微弱的生机就会消散。

又过了良久,久到玄微几乎以为云烬又昏睡过去,或者根本不愿接受他这迟来的、苍白的认错时——

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般的气音,从上方传来。

“…呵…”

那似乎是一个试图笑出来的动作,却因牵动伤口而变成了痛苦的抽气,最终化作一声破碎的低吟。

玄微猛地抬头。

只见云烬依旧看着他,那双金棕色的眼眸里,之前的平静褪去,染上了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疲惫,有痛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但更深处的,是一种仿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得见月明般的…释然与喟叹。

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却比任何痛哭流涕都更让玄微心头巨震。

然后,他听到云烬用那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你终于…肯好好…看看我了么…我的…上神…”

声音微弱得像下一秒就要断掉,却像一把最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玄微心中最后一道闸门。

不是质问,不是抱怨,不是索求道歉。

只是一句疲惫的、带着一丝淡淡嘲弄的…确认。

确认他的目光,终于真正地、完整地落在了“云烬”这个人身上,而非那个他想象中的、需要被矫正的“错误”。

玄微的瞳孔微微收缩,冰封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发出滋滋的声响,冰层碎裂,露出其下汹涌滚烫的熔岩。

(…他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本君从未真正“看见”过他…) (…他甚至…算准了本君会…)

复杂的情绪冲击着他,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是该为自己曾经的盲目而更加羞愧?还是该为对方这步步为营、甚至不惜以命相搏的算计而感到恼怒?

或许都有。

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融化在那句“你终于肯好好看看我了么”所带来的巨大酸涩与震动之中。

他看着云烬那虚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满足感的模样,一直紧绷的、属于“神”的某种外壳,在这一刻,悄然碎裂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他不再回避目光,而是深深地望进那双金棕色的眼眸里,仿佛要透过那层虚弱与伪装,看到最真实的灵魂。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有些干涩,却比之前稳定了许多,“看着了。”

顿了顿,他似乎觉得这三个字太过简单,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笨拙的认真:“以后…也会一直看着。”

不会再被蒙蔽。

不会再误解。

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挣扎于算计与痛苦之中。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云烬。他眼底那丝微弱的笑意加深了些许,虽然身体依旧因痛苦而微微颤抖,但精神似乎放松了不少。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将头往玄微的颈窝处又靠了靠,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疼…”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呓语的抱怨,从他唇边溢出,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加掩饰的依赖与脆弱。

玄微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

(…他说疼…) (…本君该怎么做?)

从未处理过这种情况的上神,内心再次闪过一丝慌乱。他尝试着,如同之前那样,将更柔和的神力输入对方体内,试图缓解痛苦,但效果似乎并不显着。

犹豫了片刻,他试探性地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动作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云烬墨色的发顶。

触手冰凉柔软。

他学着记忆中凡间安抚孩童的模样,生疏至极地、轻轻抚摸了一下。

怀中的身体似乎微微一顿,随即以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向他怀里又贴近了一分。

玄微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一种奇异而温暖的悸动,顺着相贴的肌肤,缓缓流淌进他的四肢百骸,驱散了那盘踞已久的冰冷与恐惧。

(…原来…拥抱是这样的感觉。) (…似乎…还不坏。)

他维持着这个略显笨拙的拥抱姿势,不敢再乱动,只是持续地、稳定地输送着温和的神力,像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琉璃。

洞府内再次陷入寂静,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弥漫着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安宁。一种无声的、情感的桥梁,终于在鲜血、伤痛与迟来的醒悟中,艰难地搭建而起。

这是一个混乱、错误、惨烈交织的起点。

也是一个充斥着不确定、却又有微弱星光闪烁的…新的开始。

然而,无论是沉浸在初醒的脆弱与试探中的云烬,还是被汹涌情感与责任感淹没的玄微,都未曾注意到——

在云烬因放松而微微摊开的、靠近心口伤处的掌心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与周围新生肉芽融为一体的、若有若无的暗紫色纹路,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又迅速隐没。

如同蛰伏的毒蛇,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