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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北平最亮的一盏灯在大华饭店楼顶地炸开,像给黑夜戳了个窟窿。

我蹲在对面永盛茶庄的烟囱后头,瞅那霓虹招牌——红、蓝、紫三色彩管来回闪,活像阎王殿前插的招魂幡。

寒风顺着瓦缝往脖子里灌,我却热得手心冒汗。为啥?今儿个是鸿门宴——陈璧君把《贵妃醉酒》搬到三楼包厢,戏台子搭在栏杆里侧,那串一百单八罗汉珠就要当灯笼挂,让各界。

戏还没开锣,饭店门口汽车排成一条龙,车灯把夜空烫得全是窟窿。我数了数:黑牌、白牌、蓝牌,连天津卫海关道的小汽车都来了,敢情汉奸也分三六九等。

我舔舔后槽牙,心里骂:你们穿得人模狗样,一会儿让三爷把珠子摘了,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我把棉袄领子竖到耳根,混进送菜的小工队伍。

大华后厨忙得跟打仗似的,锅勺敲得响,灶膛里火苗蹿半尺高。

管事的赵胖子正吆喝,我凑过去,把一筐活蹦乱跳的黄花鱼抬上桌,顺手顺了条白围裙系腰上,再扣顶毡帽,谁也没空瞅我第二眼。

趁他们忙,我掂着空菜筐往楼梯口蹭,刚迈两步,后脖领子被人拎住。

喂,新来的?三楼包厢缺条毛巾,跟我走!

我心里骂娘,脸上赔笑:得嘞,师父!

原来拎我的是茶房头儿老白干,这人势利,专捧高踩低。

我低头哈腰跟他上楼,心里却乐:正愁没借口上三楼,这下省得我爬水管。

三楼一拐弯,红地毯厚得能埋人脚脖。

走廊两侧站满黑衣警卫,胸口别维新政府徽章,腰间鼓囊囊,显然是硬货。

我眼角余光扫过去:四人一组,间隔十步,枪口朝外,钉子步——行家。

再往前,戏台子搭在栏杆口,檀木柱上雕金漆凤,头顶一盏水晶大吊灯,晃得人影乱颤。

台口正中央,竖着一根镏金支架,支架顶端是个半圆铁环,铁环下悬一方小小檀木匣——匣盖镂空,露出白花花一串珠子,颗颗大拇指肚那么大,在灯下泛着奶光,像108个小月亮排成队。

我心里一声:那就是罗汉珠!

珠子旁,一名高个汉子抱臂而立,黑衣黑裤,左耳缺了半块,灯光下像被刀削掉的。

我一眼认出——韩复之,杜心五的关门徒弟,江湖人称铁琵琶。

据说他一对铁掌能捏碎核桃,专破飞贼锁骨法。

我下意识缩肩,心里打鼓:今晚要是被他盯上,燕子得掉毛。

老白干用胳膊肘捅我:发什么呆?毛巾递过去,别抬头!

我一声,拿毛巾假模假式擦栏杆,耳朵却竖得比兔爷还高。

这时,里间门帘一掀,走出个女人:三十出头,身材丰腴,穿绛紫色旗袍,胸口别一枚翡翠凤凰,一步三摇,鞋跟敲地板脆响。

我暗道:正主儿来了——陈璧君。

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人托铜盆,一人捧漱盂,再后头是穿长衫的翻译官,正是昨夜给我下替身咒的肖朴生。

陈璧君抬手,丫鬟停步。她走到支架前,伸出戴白玉镯的手,轻轻拨弄珠串,一声脆响,像把一串冰倒进玉盘。

诸位,她声音不高,却自带官威,一百单八罗汉珠,是乾隆爷御赐,高僧开光,护佑百八罗汉。今日借堂会,让各界同赏,也让大家看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走廊,谁才是真正护佑黎民的!

说完,她冲韩复之微一点头。韩复之上前半步,声如铁石:

夫人放心,珠子有我韩某看守。若有不轨之徒,他抬手,在栏杆上轻轻一按,——硬木栏杆竟被捏出五个指印,休怪我铁琵琶不留活口!

我心里一哆嗦:这哪是放狠话,是给我下死亡帖!

堂会开锣,锣鼓点一响,宾客入座。

我借端茶机会,把三楼地形摸了个遍:

东头消防门后头是杂物间,窗户冲后巷,离地面六丈,可挂绳;

西头配电室,锁是老式铜锁,一拨就开;

中间天花板上有检修口,通屋顶,可藏人。

记得牢牢,我随老白干下楼。

刚走到拐角,韩复之突然喊:那个戴毡帽的,站住!

我脚下一顿,心说:坏了,露相了?

缓缓转身,却见他指着我脚下:毛巾掉了。

我低头,果然,白毛巾不知何时掉地毯上。

我哈腰去捡,余光瞥见他盯着我右手——虎口有块疤,是三年前被鹰爪烙的。

韩复之眼睛微眯,像发现猎物的豹子。

我赔笑:谢谢老爷。

他冷冷一声,目光却跟我后脑勺黏在一起,直到我拐进楼梯间。

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把棉袄浸成铁板。我知道,从今儿起,我这张脸已刻进他脑子。

夜里十点,戏散场,宾客陆续离开。

我还回原形,绕到饭店后院。

后院有扇铁门,供垃圾出入,门上两道锁:外头耶鲁弹簧锁,里头插销。

我掏铁丝,三鼓捣两鼓捣,一声,锁舌乖巧地缩回去。

门缝里飘出馊水味,我屏住呼吸,侧身挤进去。

后院黑灯瞎火,只有锅炉房烟囱冒火星。

我贴墙根,摸到地下仓库窗口。窗口内侧钉着铁篦子,篦子后边挡一块铁板,板上开三指宽一条缝,缝里透出微光。

我趴缝一瞅:

仓库正中,摆着那只半人高铁匣——正是白天挂珠串的檀木匣,如今被两根铁链锁在水泥柱上,匣角灌铅,四角各嵌一把耶鲁弹子锁。

韩复之蹲在匣前,正用一方鹿皮擦锁孔,嘴里哼着《定军山》。

旁边小桌上,摆着一把乌黑铁琵琶——琴身铁铸,弦是钢丝,拨子竟是一截鹰爪。

我心里发毛:这玩意要是扫人脖子上,脑袋得搬家。

再细看,墙上挂着一幅字:

盗亦有道,逮即无赦。落款——韩复之。

我暗暗啐了一口:贼你娘,三爷我专偷为富不仁,你逮我?看谁的道行高!

我正琢磨怎么把铁板撬开,忽听脚步响,忙缩身。

两个警卫抬着木箱进来,箱上写。

韩复之抬头:放那边,明早夫人要查。

警卫走后,韩复之打开铁匣,取出珠串,在灯下照看。

珠子映得他脸发青,像给阎王点卯。

他看一会儿,把珠子原样放回,上锁,又拿铁琵琶拨子敲敲匣角,声音沉闷,显然实心。

我心里凉半截:这玩意两百斤不止,硬抬抬不走,硬撬撬不开。

韩复之似乎还不放心,又取来一条细铁链,把自己左脚和铁匣锁在一起,这才盘腿坐地,抱琵琶闭目养神。

我看得直翻白眼:这王八蛋跟主子睡一块儿了!

燕子本事再大,也拽不走带链子的鹰啊。

我悄悄退到锅炉房后墙,烟囱余温烘得后背发热。

掏小本记下:

铁匣四把耶鲁锁,钥匙在韩复之腰带;

铁链一条,连他脚腕;

仓库天花板有滑轨,可挂滑轮,但承重未知;

地面铺铁板,撬不动;

警卫两小时一换岗,间隙十分钟。

写完,我把纸条塞进鞋底,抬头望天。

月亮被云啃得只剩一牙,像嘲笑我的弯刀。

我深吸一口带煤烟味儿的夜风,心里发狠:

铁琵琶?老子让你变哑锣!

转身欲走,忽听后院墙外一声猫叫,紧跟着一声,像重物落地。

我蹿上墙头,借月光一瞅——

雪地上,躺着一只死猫,猫脖子插着一把飞刀,刀柄刻字。

我心里:韩复之发现我了?

再抬头,对面屋顶黑影一闪,不见了。

冷风卷雪粒打在脸上,像无数细针。

我咬牙:鹰爪已亮钩,燕子退路被截。

高调亮相的珠子,不是灯笼,是吊死人的绳套!

回到鸽子窝,我点亮煤油灯,把门窗堵得严严实实。

桌上摊着一张大华饭店剖面图,我拿炭笔在仓库位置画个红叉,旁边写两个字:

笔尖一顿,红叉拖出长长尾巴,像血痕。

我盯着血痕,脑子却转得飞快:

硬抢不行,智取?

韩复之左脚连铁匣,钥匙贴身,琵琶当命——

要是让他自己解开链子、自己打开匣、自己把珠子交出来呢?

我嘴角慢慢咧开,笑得比窗外寒风还冷:

成,三爷陪你唱一出《盗御马》,看谁先落马!

灯芯爆了个灯花,映得墙上燕子影子张牙舞爪。

我摸出怀表,打开——

凌晨两点,距离七日期限还剩五天零十八小时。

表盖内侧,刻着娘留下的四个字:

盗亦有道。

我合上表盖,血往脑门冲:

鹰爪子,你守得住匣子,守得住心吗?

窗外,雪又下起来,片片如纸钱。

我推开窗,让风雪灌进来,冲黑夜竖起中指:

珠子我要,命我也要,韩复之——你等我!

风雪呜咽,像给谁哭丧。

高调亮相的一百单八罗汉珠,灯光下是宝贝,黑夜里是催命符。

而我,燕子李三,已站在符咒正中央——

下一页,不是生天,就是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