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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渠尽头的污水齐腰深,腐叶烂泥裹着铁锈的腥气往鼻腔里钻,没脚踝时凉得刺骨,漫到腰腹又闷得像裹了层湿棉絮。我半抱着小兰,每走一步都要把脚从黏糊糊的烂泥里硬生生拔出来,血从她肩头的弹孔往下淌,一缕缕在黑水里绽开,像被揉碎的红玫瑰,妖冶得刺目,连污水都染出了狰狞的艳色。

我咬紧后槽牙,把黄金烟枪横咬在嘴里,冰凉的金属硌着牙床,泛着冷意。空出双手撕下外衫下摆,拧成粗绳死死扎在她锁骨上方 —— 必须压住动脉,再流血就撑不住了。她痛得 “嘶” 了一声,却突然笑起来,染血的唇瓣弯出个倔强的弧度,眼里还闪着光:“李三,你轻点,疼。”

“知道疼还冲我挡枪?” 我骂出声,喉结却是紧得发疼。方才机枪火舌喷来那瞬,她明明能往旁边躲,却偏偏侧身扑到我身前,子弹才咬了她的肩,而非我的心口。心里像被猫爪挠着痒,软话堵在喉咙里打转,最后只憋出一句:“欠你一回,回头还。”

她抬手,指尖的血珠滴在我鼻梁上,凉得像冰珠:“还的方式只有一种 —— 带我活着去香港,少一根头发,都不算数。”

我抬脚踹开渠壁上锈迹斑斑的维修栅,铁皮 “哐当” 掉进水里,溅起的污水劈头盖脸打湿裤脚,腥臭味更重了。里头是间废弃泵房,霉气裹着机油味扑面而来,却意外摆着张铺了破草席的木床,墙角还堆着半盒煤油灯与火柴 —— 一看就是巡夜人偷懒歇脚的窝点,倒成了我们的救命处。

我把小兰轻轻放平在木床上,摸黑划亮火柴,灯芯 “噗” 地燃起,昏黄的光映得她脸色白得吓人,连唇色都褪成了纸色,唯有肩头的血透着刺目的红。子弹嵌在肩胛里,没透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掏出随身的酒壶 —— 还剩半壶沧州老白干,含一口猛地喷在她伤口上,酒精渗进肉里的瞬间,她浑身一颤,抬手死死咬住我的小臂,闷哼声从齿缝里漏出来,却没喊一声疼,指节都攥得发白。

我把匕首在灯焰上烧红,刃尖泛着吓人的橘光,烫得空气都发颤。深吸一口气割开创口,铁钳似的手指探进去,触到弹头时,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血珠从我的小臂渗出来。“忍忍。” 我低声说,话音刚落就咬牙把弹头拔了出来,“当” 的一声落在铁盘上,带着血丝的金属声在狭小的泵房里格外刺耳,惊得灯芯都晃了晃。

我浑身汗透,像刚从江里捞上来,衣衫贴在背上凉得难受。她却笑了,汗湿的发丝贴在额角,眼神亮得惊人:“李三,你比德国大夫利索,就是下手太狠,跟你做贼一样,一点不温柔。” 我哼了一声,用干净布条仔细裹住她的肩:“我师父说过,做贼先得学会做外科,不然自己挨了枪,连给自己取弹头的机会都没有,活不过三更。”

处理完伤口,我才有空拿起那杆黄金烟枪。灯下一照,枪身的盘龙纹镂空处还沾着暗红的血,龙嘴里的红宝石昨夜被我砸飞了,此刻露出里头中空的管芯,像个藏着秘密的小黑洞,透着神秘。

我用匕首尖往里轻轻一挑,“叮” 的一声轻响,一卷薄如蝉翼的米黄色丝绢掉了出来,落在掌心轻得像片羽毛。摊开在灯前,上面用朱砂绘着密密麻麻的线条,标着十六铺码头附近的坐标、货船编号,墨迹还带着点陈旧的潮气,最底下还有一行小楷:“法租烟土暗仓,三月十五寅时,凭图提货。”

我脑袋 “嗡” 地一声 —— 这哪是普通的烟枪,分明藏着杜月笙的暗库分布图!价值连城不说,更是催命符,谁拿着谁就是众矢之的。小兰凑过来看,眯起眼睛,指尖轻轻拂过丝绢:“我爹把他的命根子藏在这里,是想洗白前最后捞一票,然后远走高飞?”

“怕是早算到有人会抢烟枪。” 我苦笑,指尖摸着丝绢上的墨迹,心里发沉,“他故意把真东西藏在枪肚里,谁偷了枪,谁就替他背这口黑锅。将来就算南京方面查起来,他也能推到‘飞贼’身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抬眸看我,眼里水光潋滟,带着点试探,又有点期待:“那你背不背?” 我攥紧丝绢,指节发白,语气却格外坚定:“背,也得背你一起。”

泵房里潮冷得很,火堆只够照亮周围三尺地,往外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连风都透着寒意。我脱下单衣搭在火边烘,赤裸的上身沾着汗与血,在火光下泛着古铜色,左肋那道蜈蚣似的旧疤格外显眼。小兰侧躺在床上,目光像羽毛似的,从我的肩滑到腰,再落到那道旧疤上,看得我浑身发烫,连皮肤都绷紧了。

“大小姐,别惦记贼肉,腥得很,没什么好瞧的。” 我故作镇定地转开身,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 “啪” 地炸起来。她嗤笑一声,却伸手轻轻抚上我的旧疤,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进来,痒得人心尖发颤:“这又是哪出英雄救美留下的?瞧着就疼。”

“沧州劫法场,救我师弟。” 我拍开她的手,语气硬邦邦的,不想多提往事,“没什么美人,只有一群要砍头的糙汉子,还有满场的血。” 她咯咯笑起来,牵动了肩头的伤口,又疼得皱眉,额角渗出细汗,脸色白了几分。

我忙俯身查看她的绷带,生怕又渗了血:“别动,扯裂伤口就麻烦了。” 她却突然伸手勾住我的脖颈,力道不大,却让我动弹不得,唇贴在我耳边,声音软得像要化开的糖,还带着点气音:“李三,我冷。”

我身子瞬间僵成铁板,火堆 “啪” 地炸出个火星,烫了我的手背。理智在脑子里喊:外面全是青帮与日军的人,天罗地网,情字最是杀人利器!可荷尔蒙不讲道理,低头时,正看见她的睫毛在火光下颤啊颤,像风里的蝴蝶,脆弱又倔强,让人没法拒绝。

我咒骂一声,扯过旁边的破毯子裹住她,把她往火堆边挪了挪,自己却往后跳开三步,拉开距离:“省点力气,天亮了还得走,没力气可逃不掉。” 她撇撇嘴,小声嘟囔:“胆小贼,连靠近都不敢。”

天蒙蒙亮时,我悄悄溜出去踩点,绕着泵房转了两圈,确认没盯梢的人,才顺手从报童那里 “借” 了一份《申报》。头版的大标题刺得人眼睛疼 ——“杜府千金遭飞贼掳走,青帮发出江湖追杀令,生死不论”。旁边附了小像,小兰穿红旗袍巧笑嫣然,眉眼精致;我那张侧面剪影却是蒙着脸的,只露出一双透着贼气的眼睛,一看就不是 “好人”。

“万墨林这老东西,好手段。” 我暗骂出声,这是把 “绑架” 的罪名坐实了,往后我在上海滩,就是全民公敌,走哪都得躲着。回泵房时,小兰接过报纸,手指捏着纸边,越攥越紧,指节都泛了白,指腹把纸边揉得发皱。沉默了半晌,她忽然抬头看我,眼神格外认真:“李三,做笔交易。”

我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心里却猜着她的心思。她指着我手里的丝绢:“这批暗库的货,价值至少百万大洋。我带你去提货,你护送我到香港。货到手,你我两清,各走各路,我绝不缠你,也绝不提这段过往。”

我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读出真假 —— 她眼里没有算计,只有坦诚。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又补了一句:“放心,我杜小兰虽不是什么英雄,却也不会强人所难。除非…… 你自己愿意跟我有牵扯。”

我心跳漏了半拍,脸上却依旧硬气:“成交。但路上得听我的,我说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说躲,你就得藏好,不准逞强。” 她笑着伸出手,指尖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血:“拉钩,说话算话。” 我嫌弃地拍开她的手:“幼稚,都是刀尖上走的人,还玩这套。” 可转身往火堆添柴时,却悄悄把尾指蜷进掌心,像藏了个烫手的秘密,连指尖都透着热。

依照丝绢上的标注,暗库藏在十六铺对岸的 “太古仓”,三月十五正是明日寅时 —— 算下来,还有不到一天时间,得抓紧。我趴在地上,用炭灰在木板上画路线,线条歪歪扭扭,却清晰:“先去太古仓取货,然后在码头换船,趁天亮前的低潮期出海,这样最顺,也最不容易被发现。”

可眼下全上海都在找我们,必须先易容。我拿起剪刀,从她的长发上小心剪了一绺 —— 她疼得 “嘶” 了一声,却没躲。用熬化的树胶把头发黏成假胡须,又抹了把煤灰,把一张还算俊的脸涂成了码头苦力的模样,连眉毛都染黑了。小兰看着我,笑得直抖,牵动了伤口,又疼得眼泪直流,又哭又笑的模样,格外滑稽。

“再笑,把你的牙也涂黑,让你变成黑牙小姐。” 我威胁她,手里还拿着沾了煤灰的布,作势要往她嘴边凑。她眨了眨眼,眼里带着狡黠,一点不怕:“你舍得?把我弄丑了,到了香港可没人跟你做伴。”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转身去收拾东西,耳尖却悄悄红了。

午后,我偷来一艘小舢板,用布盖在小兰身上,顺着黄浦江的水流漂向浦东,混在运煤船之间,尽量不引人注目。远远就能看见太古仓黑乎乎的轮廓,像一头蹲在江边的巨兽,透着危险的气息,连空气都绷得紧。小兰靠在我怀里,呼吸轻浅,声音软软的:“到了对岸,就离自由近一半了吧?”

我 “嗯” 了一声,心里却盘算着:这批货是老虎,我们坐的船是纸笼,弄不好就得一起沉进黄浦江,能不能到香港,还不一定呢。

夜里两点,江面上起了雾,浓得能伸手摸到水汽,连灯都照不透三尺远。我背着小兰跳上太古仓的码头,脚刚落地就赶紧躲到集装箱后面,屏住呼吸观察四周的动静 —— 巡逻的打手每隔十分钟走一圈,手里还提着汽灯,光影晃得人眼晕。

仓库高三丈,铁门用粗铁链锁着,锁头都锈了,却在侧面留了一道运粮的滑槽,直通房顶的天窗 —— 太明显了,像是故意留的破绽,让人心里发毛。我用钢丝小心翼翼撬开天窗的锁,先爬进去,再把小兰拉上来,动作轻得像猫。

底下堆满了木箱,洋酒、烟土、甚至还有用油布裹着的军火,分类码得整整齐齐,空气中弥漫着烟土的辛辣味,呛得人嗓子疼。我按丝绢上的标注,在最里面找到编号 “庚七” 的木箱,用匕首撬开盖子 —— 里面全是用油纸裹着的云土,每一块都用蜡封得严丝合缝,外面还贴着法租界的税票,做得滴水不漏。

“杜老板真是天才,公烟私税一起赚,黑钱赚得盆满钵满。” 我暗骂,这哪是暗库,分明是他的摇钱树,是用良心换的。小兰却盯着箱底,伸手抽开一层隔板,露出底下的暗格 —— 里面是一包包用银纸裹的 “白面”,比烟土更金贵,也更害人,沾了就毁一辈子。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发颤,带着不敢置信:“我爹到底想干什么,连这个也碰?他以前明明说过,绝不沾这种害人的东西!” 我合上箱盖,沉声说:“想干票大的,赚够钱就洗手,只是没想到,他连良心都要一起洗了,连这种断子绝孙的钱都赚。” 她苦笑,眼里满是失望,像蒙了层灰:“洗手?他手上的血,早浸到手腕了,洗不掉了。”

我正把烟土往带来的布袋里装,动作尽量轻,忽听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 不是青帮打手的杂乱,而是像军队一样规整,踏在地上 “咚咚” 响,震得人心慌。窗口突然闪过一道火光 —— 是汽灯!我心里暗叫不好,赶紧背起小兰躲到房梁上,大气不敢喘,连呼吸都放轻了。

铁门 “轰隆” 一声被拉开,一队黑衣人涌了进来,个个面无表情,手里还提着枪。领头的竟是万墨林,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穿日本军装的便衣,腰间别着武士刀,眼神阴沉沉的,透着杀气。万墨林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拱手哈腰:“三井先生,货都齐了,请您验。”

那日本便衣掏出匕首,划开一包云土,放在鼻尖嗅了嗅,满意地点头,用生硬的中文说:“很好,杜老板的货,皇军信得过,质量不错。” 我怀里的小兰突然抖得像风里的叶子,指甲深深陷进我的肩,疼得我差点哼出声。她把唇贴在我耳边,气音几不可闻,带着颤抖:“我爹…… 他把货卖给日本人?”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千万别出声,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却见万墨林掏出一份契约,递到三井面前,笑得更谄媚了:“按约定,杜先生以这批货换三井家的军火,后日就能启运,绝不会耽误皇军的事。” 三井笑起来,眼神阴毒得像蛇:“杜老板识趣,皇军不会亏待他,以后还有的是合作机会。”

我脑门的青筋直跳 —— 卖烟土换军火,再回头打抗日的弟兄?这算盘打得精,也打得狠,连祖宗都忘了!小兰的眸色暗到了极点,像两潭死水,连最后一点光亮都没了,只剩下失望与冰冷。

等仓库里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我才搂住小兰的腰,踩着梁木间的空隙慢慢滑下 —— 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怕木刺勾破她的旗袍,更怕惊动暗处的耳目。脚刚沾地,她突然挣开我的手,像头失控的小兽,疯了似的冲向 “庚七” 木箱,抬脚狠狠一踹 —— 木箱 “轰隆” 倒地,烟土滚得满地都是,银纸裹的 “白面” 散在其间,像撒了一地的毒,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我心头一紧,箭步冲过去捂她的嘴,指腹刚触到她的唇,她却猛地偏头,尖牙狠狠咬在我掌侧,疼得我倒抽冷气。血珠瞬间冒出来,顺着掌纹往下淌。“你疯了!” 我嘶声低吼,掌侧的疼顺着胳膊往心里钻,却不敢用力推她。她松开嘴,眼泪大颗大滚下来,砸在我手背上,烫得心慌,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崩溃的颤音:“我就是疯了!我爹卖国求荣,我跟着他,就是帮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

我怒极,一把将她按在仓库的木柱上,手臂抵着她的肩,指节却刻意收了力道 —— 怕碰疼她还渗着血的伤口。火气压在喉咙里,声音却软了半截,连自己都没察觉带着心疼:“死容易!抹脖子、跳江,闭闭眼就完了!可活着把事掰正,让你爹回头,让这批货不落到日本人手里,才难!你要死,先还我替你挡的子弹、还我为你流的血、还我 ——” 话到嘴边,突然卡住,心脏像被重锤撞了一下,跳得飞快,连呼吸都乱了。

“还我什么?” 她抬眼,泪眼里裹着火星,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不肯放过一个字,像要把答案刻进心里。我喉结滚动,像吞了块烧红的火炭,嗓子发紧发疼,终于还是把藏在心底的话吐了出来:“还我…… 还没偷到的心。”

话出口的瞬间,我自己都愣住了,耳尖烫得能烧起来,连指尖都在发颤。她却突然破涕为笑,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像没干的露珠,伸手勾住我的脖颈,踮起脚尖,狠狠吻了上来。唇瓣相触的瞬间,我能尝到她唇上的泪咸,还有方才咬我时残留的血味,却像这乱世里唯一的甜,让人舍不得推开,只想把这瞬间攥得更紧。一吻罢,她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急促,声音带着颤却格外坚定:“李三,我跟你走,不是为了逃婚,是为了赎罪 —— 赎我爹的罪,也赎我自己的。”

我喘了口气,胸腔里的火气全化成了软意,重重点头,指尖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好,那就先毁了这批货,绝不让它害了中国人。”

我摸出怀里的火折,吹亮的瞬间,火光映亮小兰的眼。往烟土堆里一扔,蜡封遇火,“嗤啦” 一声窜起蓝焰,火舌像活过来的蛇,顺着烟土飞快蔓延,浓烟滚滚而上,呛得人直咳嗽,眼泪都逼了出来。仓库顶上的火警铃 “叮铃铃” 响个不停,尖锐的声音刺破夜空,在江面上荡开回音。

我弯腰背起小兰,她手臂紧紧环着我的脖子,脸贴在我背上,呼吸轻轻扫过我的衣领,带着点发烫的温度。我踩着满地烟土往运粮滑槽冲,鞋底碾过烟土的细碎声响,在警报声里格外清晰。纵身一跃,两人顺着滑槽往下滑 —— 风在耳边 “呼呼” 响,滑槽壁的木屑刮得胳膊生疼,最后 “咚” 的一声,重重摔进黄浦江里,冰冷的江水瞬间裹住全身。

我赶紧托住小兰的腰,把她的头抬出水面,不让她呛水。抬头望去,仓库的火舌已经破窗而出,映红了半边夜空,像给漆黑的上海滩点了盏天灯,刺眼得很。江面上的巡逻艇立刻响起哨声,探照灯的光柱扫来扫去,像要把黑夜劈开,连水波都照得发亮。

我抱着小兰,在水里慢慢漂浮,尽量往暗处躲,指尖扣着她的手腕,怕一松就丢了。火光映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眉间因疼痛蹙起的细纹,却也看见她眼里的亮,像淬了火的星星,透着不屈。“货没了,我爹知道了,一定会疯的。” 她轻声说,语气里没了之前的害怕,多了点释然,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就让他疯。” 我冷笑一声,吐掉嘴里混着烟味的江水,语气里满是不屑,“他早该醒醒了,别再做卖国求荣的梦。”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我被烟熏黑的眉骨,动作温柔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进来:“下一步,我们去哪?”

“去香港。” 我咬着牙说,声音里带着坚定,“把丝绢交给‘东昌号’的霍老板,他专做黑货换军火的生意,帮着抗日的队伍,说不定能换我们两张船票,还能让这批货的消息,不再落在日本人手里。” 她轻轻 “嗯” 了一声,像小猫似的应着,忽然皱起眉,倒吸一口冷气。我低头一看,她肩头的绷带又渗了血,红得刺眼,把白色的布条染得发黑。

我赶紧撕下衣襟,重新给她扎紧,指尖触到她的皮肤,凉得像冰,心里更慌了。她却突然抓住我的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怕被风吹走,带着点不确定:“李三,如果…… 如果我活不到香港,你就……”

“闭嘴!” 我捂住她的嘴,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指尖都在用力,“别胡说!老子连阎王的门都敢撬,还带不走你一个杜小兰?信我,一定能到香港,到时候带你吃遍街上的云吞面。” 她笑了,眼里闪着泪,却突然咳起来,嘴角溢出血丝,滴在我手背上,烫得吓人,像烧红的针。她指尖在我掌心轻轻画了个字 ——“船”,又画了一颗小小的心,笔画很轻,却像刻进了我心里,连血脉都跟着发烫。我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发麻,只能用力回握她的手,让她知道我一直都在。

仓库的火越烧越大,火星子飘到江面上,像坠落的星星,连江水都映得发红,泛着诡异的光。码头上乱成了一锅粥,哭喊声、警笛声、救火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吵得人头疼,没人顾得上江面上的动静 —— 这倒是给了我们机会。我趁机拽着小兰,游到一艘日军汽艇旁,趁船上两个守卫打瞌睡,飞快解决了他们,把小兰扶进驾驶座,动作轻得像风。

马达轰鸣起来,震得人耳膜发疼,在夜里格外刺耳。我掌舵,小兰半躺在我怀里,头靠在我的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有点快,却很稳。她的血透过绷带渗出来,浸湿了我的衣襟,又顺着往下淌,把我的裤子染得通红,凉得刺骨,像贴了块冰。江面上的风像刀一样刮过来,带着江水的腥气,她缩了缩身子,抖个不停,嘴唇都有点发紫。

我脱下身上唯一干着的里衣,裹在她身上,把领口系紧,不让冷风灌进去。自己只剩一件湿透的单褂,冷风一吹,冻得牙齿打颤,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身后突然传来马达声,越来越近,几艘快艇亮着探照灯追了上来,光柱扫在我们的汽艇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喇叭里喊着生硬的中文:“停船!皇军临检!再不停,就开枪了!”

我冷笑一声,把油门推到底,汽艇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黑沉沉的江水,激起的浪花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却让人清醒。子弹 “啾啾” 地飞来,打穿了艇身的木板,水花溅得满脸都是,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像要把人刺穿。

“李三,我唱段戏给你听,可好?” 小兰突然开口,声音被马达的轰鸣声震得破碎,却字字温柔,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带着点缱绻。不等我回答,她已经轻启唇瓣,唱的是《牡丹亭》里的句子:“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调子有点跑,却格外动人。

我眼眶发热,吼道:“闭嘴!省点力气!到了香港,你想唱多少段,我都听你唱,还帮你打拍子!” 她却笑了,头往我怀里又靠了靠,唱得更轻了,像在说悄悄话。只是咳得越来越厉害,血点溅在我手背上,烫得吓人,像烧红的针,刺得我心都疼了。我只能把船开得更快,盼着早点甩开追兵,早点到安全的地方。

眼看入海口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江风里都带着点海的咸腥味,吹在脸上,能让人松口气。可前方却突然亮起一排探照灯 —— 光柱刺眼得很,照得江面像白昼,一艘日本海军巡逻舰横亘在江口,像一头拦路的巨兽,炮口黑漆漆的,对着我们的方向,森得吓人,连空气都跟着凝固了。

我心里一沉,猛地打舵,汽艇在浪尖上划出一道弧线,几乎要翻过去,小兰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没喊一声怕。身后的快艇趁机开枪,子弹像雨点似的扫来,“砰” 的一声,汽艇的油箱被打穿,火舌瞬间蹿起,舔舐着艇身,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连呼吸都带着焦味。

艇身开始倾斜,随时会沉没。我抱紧小兰,在她耳边喊:“别怕,我带你走!” 声音都在发颤,却不敢露半分慌。纵身跃进冰冷的江水里,江水像无数根冰针,扎得皮肤生疼,冷得人牙齿打颤。刚浮出水面,一个浪头如山般砸下来,带着惊人的力道,瞬间把我们拍散。

我拼命扑腾着,抓住一块漂浮的木箱板,胳膊都在发抖,却不敢松手。回头去寻小兰 —— 黑浪翻滚,只有她那件红旗袍的影子闪了一下,像一团燃烧的火,就被一个漩涡卷了进去,很快没了踪影,连一点声音都没留下。“小兰 ——” 我嘶吼起来,声音被浪头撕碎,连自己都听不清,只有喉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仓库的火光还映红着夜空,像一头咆哮的巨兽,吞噬着一切,连江水都染得发红。我趴在木箱板上,拼命往漩涡的方向划水,胳膊酸得像要断了,指尖却只抓住一截断绳 —— 是她系头发的红绸,上面还沾着她的血,带着点玫瑰香水的味道,在江水里飘着,像一点微弱的光,却格外刺眼。

又一个浪头扑来,我眼前一黑,身体往下沉,冰冷的江水往嘴里灌。最后一丝意识里,我死死攥紧那截红绸,指甲嵌进掌心,血混着江水,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刻进骨子里:

—— 就算掀翻整个黄浦江,就算跟阎王抢人,就算把命搭进去,我也要把她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