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竖井里晃动的阴影,喉结动了动。
右腿的灼痛还在往上窜,像有团火要烧穿新长的皮肤,可掌心的铁蛇扭得更凶了,尾端的锈迹刮得掌纹生疼——它在催我下去。
指节扣住井壁凸石的瞬间,潮湿的苔藓渗进指甲缝,凉得人打颤。
脚下的石阶刚踩实,耳朵里地炸开一句:别说了……你会害死她…… 我踉跄半步,膝盖磕在石棱上,那声音却没停,像有人贴着后颈吐气:我不是你爸……闭嘴!
他们都听着!
惊云残识在袖袋里剧烈震颤,鼠毛扎得手腕发麻。
这震颤的频率突然变了——左快三步,右慢两步,是青山市安宁精神病院夜间巡检员的脚步。
我在档案室偷看过监控,那些护工叠病人衣物时,鞋底总擦出这种节奏。
原来这些破碎的话,根本不是井里的冤魂,是有人把我的记忆抽出来,磨成了会响的石头。
归墟。我咬着牙吐出这个词,喉间的浮文跟着发烫。
灰尾从肩头跳下,尾巴尖扫过一级石阶,石面上的唇印突然泛出血色——是用病人按手印的印泥刻的,和病历本上的红章一个颜色。
抬头时,井底那扇青铜门正对着我。
门环是两耳相咬的青铜兽,门楣刻着言出即堕,默存方净八个字,每个字的笔画里都嵌着碎舌头,舌尖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我摸出喉前的舌钉,那是从谎庙废墟里捡的锈钉,此刻贴在皮肤上像块烧红的炭。
病历本上的批注突然浮出来:患者咽喉部位存在不明增生组织,疑似长期压抑发声导致神经变异。 原来归墟早就在我喉咙里种了喑语种,等我哪天真疯了说胡话,这团肉就会把我自己的声音绞成刀片。
静口盟?不过是替归墟看坟的守尸人罢了。
手刚触到门环,耳尖突然竖起——有风声不对。
三条黑影从门后窜出,獠牙泛着黑锈,鼻孔张得能塞进拇指。
静声猎犬聋獠,我在老皮的鼠群里听过传闻,它们听不见活人说话,专追能力波动的影织层气息。
我屏住呼吸,指尖掐住腰间五枚铜铃,用指甲尖刮出低频震颤。
这是在病房里练了三个月的本事——护工查房时,我就用这种震动让监控摄像头花屏。
聋獠的鼻子突然抽了抽,前爪在地上划出深沟,朝着我右侧的石壁扑去。
我趁机在墙上划了道骨刺,那是用碎瓷片磨的,沾着我血的图腾痕迹能骗它们。
哇—— 惊云残识突然在袖袋里哭了,是婴儿的啼哭。
我想起皮母说过,静口盟训练聋獠时,专门屏蔽了这种频率,因为他们的祭典上不能有活婴的声音。
三条猎犬果然顿住,狗头歪成三截,喉咙里发出呜呜的闷响。
我趁机滚进门内,落地时右脚一声——踩碎了块石板。
石板下压着半截舌头,干枯得像根老树根,舌根还挂着铜环,环上刻着父嘱:勿传四个小字。
血从掌心滴在舌头上,识海突然被撕开道缝。
雨夜。
我家客厅的吊灯在晃,父亲跪在地上,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我可以死!
但让他活着!
哪怕当个假名字、假身份、假容器! 电话那头是个冰冷的女声:那你必须亲口告诉他——你不认他这个儿子。 父亲的背在抖,我看见他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最后重重点头:
镜头切到门外,我躲在楼梯角,眼泪砸在水泥地上。
那天我以为父亲不要我了,原来他是用给我换条命。
爸…… 我捂住嘴,呜咽卡在喉咙里,可喉间的喑语囊突然烫得惊人。
那团增生的肉在跳,像有只手在里面抓挠,接着地发出一声尖啸——没声音,却震得四壁铜环乱颤。
岩缝里突然窜出千条舌头,红的、紫的、发黑的,全都在抽搐。
它们撞在石壁上,化作一颗颗回音石,石面上浮起血字:骗子!懦夫!你早该死了! 我踉跄着后退,撞在青铜门上,门后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
高台上有身影动了。
她背对着我,穿月白长袍,发间缠着铜线。
我看见她唇缝里滑出一枚铜铃,铜铃叩在齿列上,空气突然凝住,像有人把时间捏在手里揉。
人皮灯笼在她脚边晃,灯芯是张不断开合的嘴,无声念着:破寂者入狱,声带炼镇音。
喉间的舌钉突然发烫,自己往肉里扎了三分。
我疼得倒抽冷气,却看见钉身上的铭文正在补全——否则她醒不了……她是最后一个‘真名持有者’。
高台上的身影缓缓转身,月光照亮她的脸。
她嘴角勾着笑,可那笑没到眼睛里,像张画在脸上的假皮。
陈丰。 她开口了,声音像两块碎玉相碰,你猜,你父亲用‘否认’换的这条命,还剩几口气?
我攥紧掌心的铁蛇,它的头还指着北方。
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我低头看脚边,月光下的影子正张着嘴,无声地重复着三个字——救她啊。
舌娘的脚步响了,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心上。
空气里有东西在凝结,是透明的、丝线般的音锁,正从她脚边往我这边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