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赵晟徐徐站起，目光紧紧锁在静坐的娇小身影上，眼底涌动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怒意。
另一头的姜岁若有所感，微微侧了下脸，但很快又将脸扭了回去，视线仍然放远着，望着下方移动闪烁的火光。
按方才那人所言，夫君他们听起来……一切顺利。
那很快，就会过来了吧？
她乌黑的眼眸因这念头一亮，原本浮起的些许倦怠之色，都像是因这念头的出现而消散。
至于身后那位梁王……？
姜岁维持着端坐的姿势，轻轻侧过脸，左右打量过守在身边的几位兵卒。
这些人虽然都木着脸垂眸静立，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松懈的。她若表现出一点异样，这些人就会立刻动作。
所以，也只能等梁王自己靠近了。
她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越来越近，心脏在胸口的搏动也越来越重。
一下一下，仿佛要跳破血肉的桎梏一般。
擂鼓般的心跳声敲击在耳畔，几乎盖过了下方战局的杀声；周身血液仿佛也在这种作用下微微发烫，在肌肤下方灼烫着，烧得她脸颊上熔出两团薄红。
所幸夜色昏暗，这点细微的变化，并不会被发现。
这并非恐惧或紧张，而是将要面对原先期待已久的事情时，产生的隐秘兴奋。
姜岁不得不深呼吸几下，垂落眼睫，压下心底这股颤栗悸动。
脚步声在身后近处停下，她极细微地偏了一下头，但依旧没动。
“姜夫人。”
赵晟的声音在一侧头顶响起，一字一顿，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平静得令人心悸。
姜岁睫羽微颤，这才缓缓撩起，像是刚发觉他的靠近一般，慢吞吞地循声仰脸，看向他。
她的唇角浮现一点轻浅笑意，在眸中也泛开一圈圈涟漪，无害而纯然，甚至有些脆弱。
就像从前见过的每一次。
眼前的姜岁，看起来还是那样纯稚且无辜，令人生不出任何警惕心。
但落在此时此刻的赵晟眼里，刺眼得像是一种挑衅嘲讽。
“殿下，怎么了？”
姜岁眨一下眼，轻声询问，唇角的笑意，仿佛又扩大了些。
赵晟垂眸看着她，良久，牵唇发出一声轻轻的呵笑。
“夫人真是……胆大得令本王刮目相看。”
他并非没考虑过姜岁故意为之的可能，但这，始终是一种考虑。
他如何都不相信，眼前看起来如此脆弱的女子，竟胆大包天到了敢只身投入敌营的程度。
更难以相信……裴执聿竟然在她身边，埋下了那么实力超群的暗线。
是以，从前数月那些所谓的夫妻离心、闭门不出、甚至更早……都有可能，是这两人演得一出好戏。
一种被愚弄的巨大怒火，蓦地从心底烧起。
姜岁轻轻偏头，秀气的眉头微蹙，仿佛因他的言语生出困惑：
“殿下在说什么？”
赵晟阴沉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转过，随后向下，定在那截脆弱的脖颈上。
几息后，他毫无预兆地伸手，扣住了那截细颈，指尖收紧，向上用力，粗暴地将人从椅上“提”了起来。
姜岁本能地身子后仰，想要挣脱颈间的束缚，白皙的面上也因窒息感出现红晕。但昏昏夜色中，她的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甚至还弯出一点弧度，唇角更是挑起，唇间发出近乎气音的笑声。
赵晟被她笑得更恼，甚至心底腾起一些难言的畏惧。他不由自主又将手掌收紧了些，咬牙切齿低声：
“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姜岁略显痛苦地“唔”一声，可眼眸的弧度却更大了些，仿佛弯成了两道月。
杀她？他当然不会，至少现在，不会。
他若真想动手，何必说这些废话。
窒息的感觉并不美妙，但姜岁更鲜明地感受到了眼前人，无计可施的气急败坏。
这种轻易牵动他人情绪，又了如指掌的感觉，压过了身体上的不适，反从心底，滋养起古怪的愉悦。
若非现在还被扼着喉咙，她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周遭摇曳不定的火光在她面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为精致脸庞也添了几分诡谲颜色；而她脸上近乎妖异的笑意，更让所见者的心中，生出隐秘的惧意。
半是不甘真的现在杀了她，半是连赵晟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几分恐惧，在咬牙僵持片刻后，他蓦地松了手。
新鲜空气大股涌入，姜岁猛吸一口气，捂着喉咙低咳起来。但咳着咳着，就变成了混杂低低笑意的声音。
清脆悦耳的少女笑声，因方才的窒息添了几分沙哑，回荡在氛围凝滞的高台上，平添许多诡异之色。
赵晟眉头紧锁，低骂一声：“……疯子。”
姜岁毫不在意，或者说，她根本没将这句话当作贬低。
她缓了半晌，总算缓了过来，慢慢直起身子，也收敛了笑声。
但她唇边的笑意，却变作了毫不掩饰的恶劣。
“殿下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赵晟的注意力，或者此时高台之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短暂地，集中在了她的脸上。
虽不知将要发生什么，可这副神色让赵晟本能不安。他拧眉，沉声：
“你……”
一侧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跑动登阶声，打破了高台上凝滞的安静。
赵晟心中一紧，猛地侧眸看去。
又是一位兵卒匆匆跑上来，神色带了几分惊慌：
“殿下！晋王那边调动了城中禁军和京兆尹的人手，裴执聿带着人，往西侧攻来了。我们的人抵挡不住了！”
姜岁蓦地发出一声有些响亮的嗤笑。
但赵晟暂时顾不上她，他的目光，遥遥望向了西侧。
仿佛为了印证这位小卒所言，那边的声响越来越大。无数移动的火把交织成河，正以惊人的速度往这边涌回。
另一边，则又不断推进，潮水般向这边包围而来。
姜岁眼睫抬了抬，下方火光倒映在她眸中，幽火般跳动。
她仿佛是被吸引一般地，主动往赵晟的方向迈了一步，走到了他身侧的位置，身子微微前倾，望向下方局势渐明的战场，轻声地：
“哎呀。”
她转过头，仰脸看去：
“殿下，这情况……好像要送死的，另有其人了。”
她语调轻慢又挑衅地，将早些时候赵晟威胁的话语抛了回去。
赵晟垂落身侧的手掌紧了紧，整张脸黑沉如水，周身气质凝重得令其余人皆噤若寒蝉。
一旁的士卒小心翼翼：“殿…殿下……您看接下来……”
赵晟没有理会，而是忽然向前迈了一步，蓦地抽出了跟前兵卒的佩剑，另一手扯过姜岁，锋刃横在她喉间。
众人纷纷一惊：“殿下！”
“把他们引过来。”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破釜沉舟般的狠厉。传信的士卒心中一凛，踟蹰了几息，但对上赵晟近乎疯狂的眼神，忙不迭应是，下去传令了。
赵晟低眸，手中的剑危险地往内压了压，几乎要抵上去。
哪怕知道她可能是故意挑衅，但此时的赵晟已然顾不得那么多。
他就不信了……此处高台周围空无他物，她和裴执聿，还能玩出什么戏码，快过他手中的剑？
“……夫人，别高兴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