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垂盈耳尖悄然泛起热意,声音放得更轻更低。
“殿下谬赞了,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梁绥似乎察觉到她的赧然,便不再多言,只凝神望着水面那枚浮标。
倏忽间,浮标猛地向下一沉!
他手腕轻巧一抖,一尾银鳞闪烁的小鱼便破水而出。
细密的鳞片在日光下流转着晶莹光泽,在空中划出一道轻灵的弧,水珠簌簌溅落。
“如何?”
他笑意盈然地看向她,眉宇间带着少年般的得意盎然。
“看来曾小姐果然是我的福星,刚坐下不久,这鱼儿便迫不及待地上钩。”
说话间,他已利落地将犹自扑腾的银鱼取下,轻轻放入原先空无一物的木桶中。
清水微漾,鱼尾拍打出细碎水声。
曾垂盈望着桶中那点跃动的银光,也不由莞尔:“是殿下技艺精湛,耐心十足,鱼儿自然难逃。”
梁绥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衣袖上,忽从自己袖中取出一方素棉帕子,自然地递去。
“曾小姐的袖口沾了些柳絮。”
曾垂盈依言低头,果见衣袖上缀着几点细白飞絮,若不细看,几与衣料融为一体。
她伸出莹白指尖接过帕子,不经意触到他微凉的指节,心尖轻轻一颤,面上却仍静若秋水,只低声道了谢。
帕子质地绵软,带着一缕极淡却清冽的松木香,与他周身若有似无的气息一般无二。
“殿下平日除了这垂钓之趣,还喜欢些什么?”
她一面轻拂袖口,一面轻声相问,似要拂去方才那点微妙触感带来的心绪。
梁绥略作沉吟,目光投向远处水天相接之处。
“读书、下棋…偶尔,也喜欢自己动手酿些酒。”
“酿酒?”她抬眸望向他,眼中隐露好奇。
他微微颔首,目中浮起些许悠远的怀念。
“幼时曾在绥阳外祖家小住,随一位酿酒老师傅学过酿梅子酒的法子。”
“回京后,自己也试过几回。”
他唇边含着一抹温然笑意,似在回味。
“虽远不及老师傅酿出的醇厚甘冽,倒也勉强能入口,算是自得其乐。”
曾垂盈不由在心底描摹他挽袖俯身,侍弄酒坛的模样,与眼前这位清贵雍容的皇子实难重合。
“殿下倒是多才多艺。”
梁绥轻笑,目光落回她面上,带着几分期待,忽而提议。
“待今年梅子熟时,曾小姐若是不嫌弃,可愿赏光,尝尝我亲手酿的那‘勉强能入口’的梅子酒?”
这突如其来的邀约令曾垂盈微微一怔。
她抬眼,正迎上他清朗坦荡,却似蕴着某种未明情愫的目光。
微风拂过河面,吹皱一池春水,漾开细碎涟漪,亦如她此刻微微荡漾的心绪。
她静默片刻,终是轻声道:“若…若有机会的话。”
梁绥似未因这模棱两可的答语而失望,反似松了口气,眉宇舒展,笑意愈深。
他利落地收竿提桶,桶中鱼儿轻跃一下。
“今日收获颇丰,曾小姐若不嫌弃,可愿共进午膳?前方有家酒楼,做的鱼羹堪称一绝。”
曾垂盈本欲推辞,然见他神色坦荡,目光清正,言语间唯有对佳肴的纯粹分享,并无半分狎昵之意。
她犹豫少顷,终是轻颔首应下。
“殿下盛情,却之不恭。”
酒楼临水而筑,飞檐翘角。
二楼的雅间推开窗牖,便可尽览窗外波光潋滟的河景。
梁绥显然是熟客,熟稔地点了几道招牌小菜,又特意嘱咐要了一壶温热的梨花酿。
待白瓷酒壶被恭敬奉上,他亲自执起温热的壶柄,为她面前那只小巧的白瓷杯缓缓斟上小半盏。
清冽微黄的酒液注入杯中,漾开梨花的清甜香气。
“春寒未褪,饮些温酒暖暖身子。”他将酒杯轻轻推至她面前。
曾垂盈依言端杯,垂首浅啜了一口。
入口清甜芬芳,带着梨花雅香,然滑入喉间,却蓦地升腾起一缕灼热的辛辣。
猝不及防,引得她掩唇轻咳一声。
梁绥见状,忙递过一盏早已备好的温茶,语含歉然。
“是我疏忽了。这酒看似温软,后劲却不小。曾小姐慢饮,不妨先用茶顺一顺。”
曾垂盈伸手去接那茶盏,指尖再次不经意擦过他递来的手指。
他指端微凉,与她因咳嗽而微微发烫的指尖相映。
她心尖一跳,迅即收手捧住茶盏,低头小口啜饮,借以掩饰悄然漫上双颊的淡绯。
不多时,几样精致小菜鱼贯呈上。
青瓷碗碟盛着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的菜肴,在红木桌上徐徐排开。
梁绥将其中一只香气最盛的青瓷小碗推至她面前。
“这是招牌鱼羹,用今晨刚钓的鲜鱼现熬的,曾小姐尝尝可合口味。”
曾垂盈执起细银匙,舀了一勺乳白浓稠的羹汤,轻吹热气,送入口中。
鱼肉细嫩如化,羹汤鲜美醇厚,熨帖入腹。
她不由真心赞道:“果然名不虚传,鲜美异常。”
梁绥眸中顿时掠过一抹悦然之光,仿佛这赞誉是予他的一般。
他随即执起公筷,小心夹了一块清蒸鲈鱼腹部的嫩肉,放入她手边的骨碟。
“这鲈鱼也是今早刚捞上来的,肉质最为鲜嫩。”
曾垂盈小口品尝着,细嚼慢咽间,忽觉梁绥自己几乎未动箸,目光总似有若无落在她身上,专注地为她添羹布菜。
她放下银匙,抬眸望他,轻声道:“殿下也请用些吧,不必只顾着我。”
梁绥这才恍然般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箸面前的菜,笑意温煦。
“看曾小姐用膳,也是一种享受。”
他这话说得自然,听在曾垂盈耳中却如投石入湖。
她只觉得颊上热度骤升,慌忙低下头去,佯装专注地小口饮羹,再不敢轻易抬眼相望。
窗外,春光依旧明媚。
洁白的柳絮如轻盈雪绒,又似春日慵懒的飞蛾,飘飘摇摇,随风漫舞。
几絮栖落窗棂,缀上点点微白,转瞬又被下一阵微风轻柔拂去,散入渺远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