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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潭水愈深,蛟龙将现

梁蘅的嘴唇微微翕动,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最终吐出的话语生硬如铁,带着自嘲的尖刺。

“见他做什么?看他那副被宜妃护得天真不知事的样子?”

“还是提醒我自己,我终究是个…外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沉重的分量,浸满了多年积压的苦涩。

窗外日光正盛,漫过紫檀木书案,将堆积的文书勾勒出朦胧轮廓,空气里浮动着研开的墨锭散出的清冷松烟气。

宜妃并非梁蘅生母。

先皇后薨逝后,他便养在宜妃膝下。

彼时年幼,他也曾真心视宜妃如母,视梁阅如亲弟。

犹记当年,梁阅刚会踉跄走步,便像条甩不脱的小尾巴,总眼巴巴跟在他身后,口齿不清地喊着“大哥哥”,将御花园里新摘的最大一朵芍药塞进他手里。

可随着梁阅长大,宜妃的心思愈发明显,种种偏爱与暗中离间,早已在他心中刻下深深伤痕。

那些看似无意的比较,那些独独留给梁阅的稀罕玩意,那些在父皇面前不着痕迹的夸赞与提醒,如同细密的针,一针一针刺在他心上,结成了坚硬的痂。

他并非厌恶梁阅,那个傻小子,从小到大,始终赤诚不改地黏着他。

无论宜妃如何明示暗示,如何挑拨,都依旧赤诚不改地唤他“大哥哥”,得了什么好物也都想着先给他一份。

这份纯粹的情谊,在这冰冷的宫廷中,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沉重和危险。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变了质的兄弟情谊,怕见一次,心头的刺就深一分。

崔置婉凝视着丈夫紧绷的肩线,心中泛起阵阵怜惜与酸楚。

她如何不懂他深埋的心结?

那被至亲之人反复磋磨出的警惕与疏离,早已融入骨血。

梁阅至今仍如幼时般,毫无保留地亲近依赖这位兄长。

可他的养母宜妃,因偏心亲生儿子梁阅,多年来明里暗里没少离间兄弟情分,甚至在梁阅面前暗示梁蘅可能威胁他的地位。

这让梁蘅对这份单纯的兄弟情谊,既留恋又警惕。

每每相见,他心中总是五味杂陈,索性常常寻了由头避而不见。

她轻轻叹息,语气带着无尽的无奈与温柔,缓声劝慰。

“妾身知道,王爷避而不见,是护着自己,亦是在护着五弟。”

“宜妃娘娘见您疏远五弟,或许才能安心,少些动作。”

“只是苦了五弟,一片赤子之心,总是不明所以地被推开,一次次满怀期待而来,又一次次失望而归。”

梁蘅默然不语,书房内只闻更漏滴答,冰冷刺耳。

最终,他反手握住崔置婉置于他肩头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带着奇异的安定力量,稍稍驱散了他指尖的凉意。

他缓缓阖上双目,低声道:“婉儿,你去替我跟他说说吧,找个妥帖的理由。”

“好。”崔置婉温顺应下,抽回手,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裙裾,款步向外走去,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帘后。

祯王府大门外,梁阅正百无聊赖地用锦靴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神情蔫蔫的,全无平日里的神采飞扬。

沈灼欢陪在一旁,不时探头向府内张望,眉宇间带着几分焦灼。

见只有崔置婉一人款步而出,梁阅眼中那点期许的光霎时黯了下去,如风中残烛,只余一点灰烬般的暖意。

他耷拉着脑袋,闷声问,话里满是失落。

“大皇嫂,大皇兄他…还是很忙吗?连下盘棋的功夫都抽不出?”

“我新得了一本失传已久的棋谱,还想与他一同参详…”

崔置婉面上凝着得体而温煦的笑,柔声抚慰。

“五弟莫怪,你大皇兄他今日确实被几份紧急军务缠住了,脱不开身,心里正烦躁着,怕见了你也没好脸色,平白扫了你的兴。”

“他让我跟你说,等他忙过这阵子,一定亲自设宴,给你赔罪,再好好杀几盘,让你尽心。”

梁阅闻言,脑袋垂得更低了,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犬,嘴里嘟囔着,满是委屈与不解。

“什么军报那么急啊…每次都这样…来了也见不着…大皇兄是不是厌烦我了…”

沈灼欢虽心直口快,但也看出些门道。

她不愿丈夫在此黯然神伤,便用力挽住梁阅的胳膊,岔开话题,试图驱散这沉闷的气氛。

“好啦好啦!大皇兄忙的是朝廷正事,自然是顶顶要紧的!我们俩在这儿干等着多没意思?”

她眼珠一转,灵动机敏,提议道:

“不如我们去找六弟和六弟妹玩吧?六弟妹不是受伤了么?我们正好去探望探望!六弟府上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梁阅眼睛倏地一亮,但很快又犹豫起来,挠了挠头,一副为难的表情。

“可是…六弟妹需要静养吧?我们去会不会打扰?”

“探望伤员嘛,心意到了就好!”

沈灼欢晃着他的胳膊,语气轻快,试图驱散他心头的阴云。

“坐一会儿,说几句体己话就走,能耽误多少功夫?总比在这儿傻站着吃闭门羹强吧?”

崔置婉也顺势笑道,目光温和。

“五弟妹说的是。六弟妹见了你们,定然高兴。代我和王爷向她问好,让她好生养着,缺什么药材尽管开口。”

“嗯!多谢大皇嫂!那我们这就去啦!”

梁阅被二人说动,心头阴霾散去大半,复又露出明朗的笑容。

他拉着沈灼欢的手,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去,衣袂带起一阵微风。

崔置婉独自立于府门口,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尤其是梁阅那轻易便被转移了注意力的雀跃模样…

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含着纷多难以言喻的涩然。

深宫皇家,即便是最纯真的手足之情,亦难逃权力倾轧的阴影。

那赤子之心,又能在这幽深漩涡中保全多久,不被侵染?

她敛了心神,将那一丝忧虑深深藏入眼底。

旋即转身,步履沉静地走回那座恢弘却处处透着沉郁的王府深处。

那里,她的夫君仍在书房的孤灯下,权衡着每一步棋的得失与背后潜藏的风险。

回到书房,梁蘅仍立于案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未挪动分毫。

唯有案上茶盏氤氲的热气淡去些许,透出几分凉意。

“走了?”他问,声音听不出起伏,目光仍落在摊开的地形图上。

“走了,”崔置婉走回他身边,将一盏新沏的热茶轻轻推到他手边,轻声回答,“被五弟妹劝着,高高兴兴地往睿王府去了。”

“嗯。”梁蘅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片刻寂静后,他忽而开口,声音低沉。

“婉儿,你说,老六这次,能查出点什么吗?或者说,他敢查出点什么吗?”

崔置婉移步他身旁,伸出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他同样微凉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慰藉。

“六弟是聪明人,今日父皇在朝堂上的态度他已明了。息事宁人,维持眼下平衡,是父皇的意思。”

“但以六弟那般不肯吃亏的性子,加之六弟妹此番受惊匪浅,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明面上顺着父皇的意思,暗地里恐怕不会罢手。”

“这潭水,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浑。”

梁蘅端起茶盏,缓缓呷了一口,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兴味,如同暗夜里划过的流星。

“那就让我们看看——”

他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

“这池看似平静的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蛟龙魑魅,又最终,会撕咬出怎样的结果,掀起多大的风浪。”

棋局,从来不止在方寸棋盘之上。

这巍巍宫阙,莽莽江山,芸芸众生,人人皆为棋子,身不由己;亦尽是弈者,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