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锦堂现春深 > 第146章 寒梅着花,未敢辞卿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146章 寒梅着花,未敢辞卿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皇帝负手立于窗棂前,目光沉沉投向庭院。

秋风萧瑟,卷起满地金黄的落叶飘零,一如他此刻幽晦难明的心绪。

李公公屏息敛气,脚步轻得如同踩在云絮上,行至御案旁,小心翼翼地躬身。

“陛下,睿王殿下已经出宫了。”

皇帝“嗯”了一声,再无他言。

李公公觑着皇帝冷峻的侧影,踌躇片刻,终是低声道:“陛下,老奴瞧着,睿王殿下对王妃,倒是真心实意。”

皇帝眸光微漾,似被牵动了什么,喃喃道:

“当年朕对垂盈,亦是如此。”

李公公心下一惊,垂首不敢接话。

——曾垂盈,先皇后名讳,宫中禁忌。

皇帝缓缓阖上双目,浓睫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翳。

时光的尘埃被无声拂去,多年前那幅画面,依旧清晰如昨。

梅林一别后,梁绥独自伫立在宫墙内高高的角楼上。

他凭栏远眺,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宫阙,固执地落向太傅府的方向,久久失神。

侍卫沈弋悄步上前,低声禀报。

“殿下,查清楚了,曾小姐每月初五都会去城西的悬音寺上香。”

梁绥骤然回身,眼底那点寒星似的光芒骤然亮起,灼灼逼人。

“备马!”他沉声吩咐,“明日,我去悬音寺。”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铅云低垂。

城西悬音寺的香客果然比往常稀疏了许多,青石板路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

一顶素雅小轿在寺门前停下。

曾垂盈裹着一件素青锦缎斗篷,衬得她身影愈发纤薄。

她手持一柄绘着疏淡墨梅的油纸伞,伞面微倾,遮住半张姣好的面庞。

莲步轻移,踏着薄雪,她缓步走进那扇古朴的寺门。

汀兰紧随其后,怀里紧紧抱着几卷新誊抄好的佛经。

“小姐,今儿天冷,咱们上完香就早些回府吧?”

汀兰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呵出一团白蒙蒙的暖气。

曾垂盈微微颔首,眸光却不自觉地被寺中一株虬枝盘错的老梅树攫住。

那老梅枝干苍劲如铁,满树繁花在雪中开得如火如荼,灼灼其华。

竟比太傅府中精心培育的名品还要惊艳几分。

她情不自禁地驻足,素手探出伞外,指尖轻轻拂去一片落在绯红花瓣上的晶莹细雪。

“曾小姐也喜欢这株梅?”一道清朗而熟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曾垂盈拂雪的手指蓦地僵在半空。

她倏然回身,只见梁绥正立于纷扬细雪之中。

他身着一袭月白云纹锦袍,玉带束腰,更显身姿挺拔。

雪花悄然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和宽阔的肩头,他却浑不在意,只眉眼含笑地望着她,温润如玉。

“四殿下?”她微露讶异,随即行礼,“殿下怎会在此?”

梁绥笑道:“悬音寺的素斋闻名京城,我今日特来一尝,不曾想竟遇上了曾小姐。”

他语气轻快,仿佛真是偶然。

曾垂盈长睫微垂,似在思量他话语间的真意,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浅淡笑意。

“原来如此,殿下雅兴。”

梁绥自然而然地踱步上前,与她并肩立于老梅之下,一同仰首望向那满树繁花。

“这株梅树已有百年,传闻是前朝一位高僧亲手所植。”

“花开时暗香浮动,细雪不沾其瓣,寺中僧人称之为‘禅心梅’。”

曾垂盈闻言,不由凝眸细看那虬枝上的点点红梅,雪光映衬下,更显清绝。

“难怪与寻常梅花不同。”她轻声感叹道。

梁绥侧过脸,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颜上,温声道:

“曾小姐若喜欢,不如一同赏梅?寺后还有一片梅林,比此处更盛。”

曾垂盈纤长的睫羽轻轻一颤,心中好奇终究压过了闺阁女子的矜持与审慎。

她轻点螓首:“盛情难却,那便叨扰殿下了。”

二人沿着蜿蜒的青石小径缓步前行,薄雪在脚下发出细碎声响,留下两行深浅相依的足迹。

汀兰极有眼色地落后数步,只远远跟着,目光却不敢稍离。

“上回在太傅府的那局残棋还未分出胜负,曾小姐可还记得?”梁绥的声音打破了雪中的静谧。

曾垂盈浅浅一笑:“自然记得,殿下棋艺精湛,臣女受益匪浅。”

梁绥朗笑一声,语气诚恳:“曾小姐过谦了,那局棋若继续下去,胜负尚未可知。”

她抬眸看他,见他神色真挚,不似虚言,心中微动,却仍谨慎道:

“殿下今日来寺中,当真只为素斋?”

梁绥脚步一顿,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若隐若现的梅林,声音变得有些悠远,仿佛融入了这雪景。

“或许…也是想寻一处真正的清净吧。”

曾垂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皑皑白雪覆盖着万千梅枝。

红白交织,纯净无瑕,确能涤荡人心。

她轻声道:“殿下身负重任,案牍劳形,偶有闲暇,确该寻此清幽之地,涵养心神。”

梁绥唇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眼底却浮起更深沉的晦涩情绪。

“曾小姐倒是懂我。”

这话语轻飘飘的,落在曾垂盈耳中,却仿佛带着温度,让她白皙的耳尖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她低头,下意识地拢了拢斗篷的前襟,未再言语。

寺后的梅林果然如梁绥所言,繁花似锦,如云似霞。

洁白的积雪压着殷红的梅枝,红白相映,美得惊心动魄。

梅林深处,一座乌木小亭在花枝掩映间若隐若现,飞翘的亭角下悬挂着几枚小巧的黄铜风铃。

寒风掠过,发出清脆空灵的叮咚声,恍若梵音低语。

梁绥忽然抬手指向那亭子,笑意温煦。

“那亭中似乎摆了棋盘,不知曾小姐可愿再对弈一局?”

曾垂盈凝眸望去,果然见亭内石桌上黑白分明,棋子俨然。

她心中疑虑顿生,抬眼看向梁绥,语带探究。

“殿下早有准备?”

梁绥神色自若,坦然道:“昨日来寺中与方丈对弈一局,相谈甚欢,临走时竟忘了收。“

他语气自然,仿佛真是无心之失。

曾垂盈将信将疑,但亭中棋局已现,此情此景,却也难拒。

她随他步入亭中。

梁绥执黑,她执白,二人隔枰对坐。

棋子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发出清脆的玉石之音,与亭外雪落梅枝的簌簌声交织在一起,平添几分静谧。

这一局,梁绥下得极有耐心。

他不再似上次那般攻势凌厉,反而常常在落子后便凝神静思。

仿佛在刻意放缓节奏,等待她深思熟虑。

偶尔她落下一着精妙之棋,他便抬眸看她一眼,眼中笑意清浅,如同梅梢上未曾消融的积雪,干净而分明。

曾垂盈起初尚存几分谨慎,渐渐被这专注的氛围和精妙的棋局吸引,心神完全沉浸其中,连袖口何时悄然沾上几点细碎的雪花也未察觉。

梁绥忽然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动作却轻柔无比地拂去她衣袖上的雪花。

“雪天湿寒,曾小姐当心着凉。”

他语气平静,收回手时,指尖却在棋盘边缘微微一顿,似有迟疑。

曾垂盈怔了怔,低声道谢。

待她再次拈起一枚白子,目光扫过棋局时,忽然发现梁绥方才落下的那一颗黑子,看似随意置于边角,实则暗藏机巧,悄然让出了三分局面。

她愕然抬首:“殿下这是…”

梁绥从容执起一旁温着的素白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英挺的眉眼,却让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温和。

“曾小姐棋风灵秀,若因寒气侵扰而分神,倒是我的不是。”

曾垂盈心头微动,垂眸凝视着纵横十九道的棋盘。

那看似散落的黑子,实则隐隐勾连成势,沉稳内敛,深藏不露。

竟与眼前这位温润如玉,却又让人捉摸不透的皇子,何其相似。

一局终了,竟是不分伯仲的和棋。

梁绥一枚枚将棋子收捡回青玉棋罐,动作不疾不徐。

“这禅心梅每年只开七日,今日是最后一天了。”

曾垂盈闻言,目光投向亭外。

风雪似乎更急了些,卷起无数红白交织的花瓣与雪沫,纷扬如絮。

她轻声喟叹:“难怪开得这样盛。”

“曾小姐若喜欢,明年花开之时,可愿再来悬音寺共赏?”

梁绥整理棋子的动作有意无意地放得更慢,像是在等待一个承诺。

曾垂盈微微一笑,语气染上几分惆怅。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殿下好意,垂盈心领。”

“只是明年此时,怕早已物是人非,未必能得此闲暇了。”

梁绥拈着棋子的手骤然停住。

他抬首,墨玉漆黑的暗潮涌动,直直望入她清澈的眼底。

“若我下帖相邀呢?”

寒风骤然加剧,吹得亭角的风铃急急作响,梅枝簌簌颤抖。

几片艳红的花瓣被风裹挟着,飘飘荡荡。

最终轻轻落在尚有余温的棋盘之上,殷红一点,格外醒目。

曾垂盈的目光落在那点刺目的红上,良久才道:

“殿下厚爱,臣女不敢辞。”

梁绥笑了。

这次的笑与先前不同,仿佛冰封的湖面骤然被阳光破开,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起身,绕过石桌,行至她身侧。

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伸出,替她拢了拢被寒风吹得有些松散的斗篷系带。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一片羽毛,短暂得几乎让人疑为错觉。

“雪大了,”他温声道,“我送曾小姐回府。”

曾垂盈并未拒绝。

二人并肩步出小亭,重新踏上那条覆雪的小径。

风雪更紧,他们的身影渐渐模糊在漫天飞雪与无边梅海之中。

唯有身后那缕清冽的梅香,缠绵缭绕,久久不散。

……

皇帝缓缓睁开双眼,方才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已被尽数敛去,此刻平静得如同深潭止水。

他恍然望着窗外纷飞的落叶,语气格外沉重。

“传旨,三日后宫中设中秋夜宴。所有皇子、王妃、公主皆需出席。”

“是。”李公公躬身,悄步退至殿外。

偌大的御书房再次陷入死寂。

皇帝独自伫立在冰冷的窗前,手中不知何时已紧握着一枚颜色褪尽的香囊。

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目光穿透窗棂,投向渺远的虚空,低声喃道:

“垂盈…若你还在…”

窗外,秋风愈紧,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