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锦堂现春深 > 第97章 明月皎皎,初心为凝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97章 明月皎皎,初心为凝

然而,这世道从不肯对苦命人多加垂怜。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在街坊邻里间传开,继而弥漫至整个金陵绣坊行当。

绣坊掌柜寻了个由头,委婉却不容置疑地辞退了她;昔日和善的邻居们见了她,或是指指点点,或是避如蛇蝎;连那些常来买她绣品,赞她手艺精巧的夫人小姐,也再不上门。

流言蜚语如同冰冷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向她孤零零的身影。

周山湄变卖了所有值钱的物件,抱着几件旧衣,搬到了城西河边一间漏风渗雨的破旧茅屋。

那里潮湿阴暗,夏日蚊虫肆虐,冬日寒风刺骨。

孕吐最厉害的时候,她喝口水都能翻江倒海地呕上半天,浑身脱力。

可每当掌心感受到腹中那轻微的胎动时,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又会漾开一抹幸福的笑容。

夜深人静时,她总对着枕边那枚日渐冰凉的玉佩,一遍遍呢喃,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腹中安眠的小生命。

“无涯,你感觉到了吗?你要当父亲了…快回来看看吧…”

转眼就到了临盆这日。

五月的夜,月色惨白如霜,冷冷泼洒在茅屋斑驳的土墙上。

屋内,周山湄蜷缩在潮湿污秽的草席上,单薄的衣衫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

她死死咬着一截木棍,十指深深陷进掌心,缕缕鲜血混着淋漓的汗水,一滴一滴,砸在身下污浊不堪的稻草中。

“使劲!再使把劲啊!孩子头快出来了!”

接生婆粗糙的手掌用力按压着她高隆的腹部,嗓音焦灼嘶哑。

周山湄痛苦地仰起脖颈,喉间溢出破碎不成调的呜咽,意识在无边剧痛的浪潮中浮沉。

模糊之际,眼前光影摇曳扭曲。

仿佛又见梨园深处,那个锦衣玉带的公子负手立于漫天梨花之下,指尖轻柔拂过她绣帕上的并蒂梨花,笑意温存,语声缱绻。

“等我。”

剜心蚀骨的剧痛骤然攀至顶峰,她猛地松开口中木棍,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嘶声喊出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名字。

“陆无涯——!”

仿佛回应这泣血的呼唤,一声婴儿清亮的啼哭,骤然刺破了这死寂压抑的夜空,带来了崭新的生机。

接生婆用一块破布裹住那浑身血污的女婴,惊喜道:“是个顶顶漂亮的姐儿!眼睛亮得像星星!将来定是个美人胚子!”

周山湄虚弱地撑起半边身子,气息奄奄。

恰在此时,清冷的月辉正穿过残破的窗棂,如一道温柔的纱幔,毫无保留地笼罩在婴儿红扑扑的脸庞上。

就在那一瞬,那女婴似有所感应,忽然止住了响亮的哭泣,睁开湿漉漉的眼眸,定定望向她疲惫不堪的娘亲。

那清澈的瞳仁,在月华的映照下,竟似盛满了漫天皎洁的清辉,纯净得不似凡物。

“明月皎皎,初心为凝…”

周山湄颤抖着伸出手指,无比珍重地抚过女儿娇嫩的脸颊,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决堤般汹涌而下。

她望着女儿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睛,低声道:“你就叫…陆皓凝吧。”

她愿这孩子,能如这清辉遍洒的月光般,一生清澈明净,不染尘埃,永葆初心。

带着孩子的日子,远比她预想中还要艰难百倍。

白日里,周山湄将襁褓缚在身后,跪在冰冷的青石埠头,为往来船工浆洗衣物,任由寒凉的江水刺透指骨,布满冻疮。

深夜里,将孩子哄睡后,她便就着豆大的一点昏黄油灯,强撑倦极欲阖的眼皮,穿针引线,承接些价格被压得极低的简单绣活,换取微薄的铜板,购买最下等的米粮。

小皓凝先天不足,瘦弱得像只刚离巢的雏鸟,哭声都细弱弱的,却异常乖巧懂事,饿极了也只是小声哼唧几下。

若娘亲一时不得空,她便含着手指,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静静望着茅草铺就的屋顶,仿佛天生就懂得娘亲的艰难,不忍多加打扰。

有一回,寒冬腊月,周山湄染了极重的风寒,高烧不退,昏沉了整整一日。

迷蒙间,她感到有温热的东西触碰脸颊。

她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惊见未满周岁的女儿,不知何时竟已从床内侧爬到了冰冷的灶台边,小小的手死死攥着一块又冷又硬的粗面馍馍。

见她睁眼,孩子咧开还没长出牙齿的小嘴,努力将那沾满口水的硬馍馍,固执地往她唇边推搡,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音节。

“傻凝儿…”

周山湄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压抑许久的悲苦与心酸化作嚎啕大哭,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砸落在孩子稀疏柔软的发顶。

这世间,终究还有这一丝微光,支撑着她在这泥泞人间踽踽独行。

三载春秋,寒来暑往,梨花开又落。

她耗尽心力,托遍了所有能托的人,四处打探陆无涯的下落,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消息。

然而,所有的希冀、恳求与等待,都如同投入万丈深渊的石子,连一丝回响也无,彻底被未知的黑暗所吞噬。

坊间关于陆无涯的流言,却从未止息,且愈发不堪。

或说他才华出众,已得贵人青眼,青云直上,如今已在京城为官,前途不可限量。

或说他为了巩固权势,早已另攀高门,娶了某位金枝玉叶的侯门贵女,琴瑟和鸣。

更有甚者,言之凿凿,说他当年归家途中,遭遇悍匪,或是卷入了某场惨烈的兵燹乱局之中,早已命丧黄泉,尸骨无存…

每一种传言,都像一把撒了盐的钝刀,在周山湄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凌迟。

她紧紧握着那枚玉佩,望着膝下日渐活泼,眉眼间愈发显出陆无涯影子的女儿,信念在坚信与绝望之间剧烈摇摆,却始终不曾完全熄灭那一点如豆的微光。

她还在等,等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归来的人,等一个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虚妄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