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广州,市舶司官府衙门内,正上演着另一番景象。这座衙门依水而建,青砖灰瓦,飞檐翘角,门口悬挂着“广州市舶司”的烫金匾额,匾额下站着两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神色却不如其他官府衙役那般肃穆,反倒带着几分懒散。
衙门深处的正堂内,一名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官员端坐于主位之上。此人相貌端正,面如冠玉,身着正五品的红色官服,头戴乌纱帽,手中还把玩着一把折扇,一身读书人的打扮,乍一看去,倒像是个清正廉明的君子。此人正是现任广州市舶司提举宋利,内阁大学士宋牧的亲侄子,靠着叔叔的关系,年纪轻轻便执掌了这大明最富庶的市舶司。
宋利的左右两侧,各站着一名金发碧眼的波斯舞姬。舞姬身着轻薄的纱衣,身姿曼妙,手中端着小巧的玉碗,碗中盛着晶莹剔透的鱼翅。两人微微躬身,小心翼翼地用银匙舀起鱼翅,递到宋利嘴边。宋利微微张口,享受着这般奢靡的侍奉,眼神中满是惬意。
堂下,一名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低着头,躬身站立。此人是宋利的师爷,姓王,常年跟在宋利身边,出谋划策,深得信任。
王师爷抬眼瞥了一眼宋利,见他心情尚可,便清了清嗓子,低声汇报道:“提举大人,属下刚核算完本月的账目。这个月从广州市舶司进出的货物,总价共计一千万两白银。按照咱们之前定的规矩,从中抽成所得,共计五十万两。”
说到这里,王师爷的声音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与不满:“本来按原定计划,咱们至少还能再多赚五十万两。只是……只是市监官岳轩那家伙太过古板,每次查验货物都格外严格,一点情面都不讲,不少该抽成的货物都被他卡住,导致咱们这个月的收入少了整整一半。”
“啪!”宋利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猛地偏头躲过波斯舞姬递来的银匙,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玉碗,狠狠砸向地面。玉碗摔在青石板上,瞬间碎裂,里面的鱼翅与汤汁溅了一地,还有几滴溅到了王师爷的长衫上。
两名波斯舞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出声。宋利站起身,一脚踹在身前的案几上,案几上的茶杯、笔墨等物纷纷落地,发出一阵杂乱的声响。“这个岳轩,简直是给脸不要脸!”宋利怒声喝道,脸色涨得通红,眼神中满是戾气,“本提举好心拉他一起发财,他倒好,偏偏要当这个出头鸟!五十万两白银啊,就因为他,白白打了水漂!”
他在堂内来回踱步,脚下的官靴踩在碎裂的玉片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必须想个办法,把这个碍眼的家伙给除掉!否则日后咱们的生意,还怎么顺利做下去!”宋利咬牙切齿地说道,语气中带着狠厉。
王师爷连忙站起身,拍了拍长衫上的污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快步走到宋利身边,压低声音道:“大人息怒,属下倒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解决掉岳轩这个麻烦。”
宋利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王师爷,眼神锐利:“哦?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
王师爷左右看了一眼,见两名波斯舞姬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便上前一步,凑到宋利耳边,轻声道:“这岳轩冥顽不灵,油盐不进,既然好言相劝无用,那咱们便只能来硬的。大人您是市舶司的提举,手握实权,完全可以找个由头,将他抓起来。然后,把咱们这次偷税漏税少赚的五十万两,全都嫁祸到他的头上,就说他利用市监官的职务之便,私吞了朝廷的税收。”
“到时候,人证物证都由咱们来安排,不愁定不了他的罪。只要把他弄走,无论是流放还是下狱,日后广州市舶司就再也没人敢跟大人您作对,咱们想怎么赚钱,就怎么赚钱。”王师爷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等待着宋利的回应。
宋利听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怒气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狠的笑容。他用力一拍大腿,赞道:“好主意!就这么办!王师爷,此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务必做得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属下遵命!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王师爷躬身行礼,恭敬地应道。
而此时,市舶司市监官岳轩的家中,气氛却异常沉闷。岳轩今年三十出头,是通过科举进士及第踏入仕途的,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他被任命为广州市舶司市监官,作为宋利的副手,负责监督市舶司的日常运转与税收核查工作。
近一个月来,岳轩在核查账目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账面上记载的税收数额,与实际查验的货物价值明显不符,存在很大的出入。他多次主动提出要重新核查原始账目与货物清单,却都被宋利以各种理由推脱,每次都查不到关键证据。
不仅如此,宋利还曾多次旁敲侧击,暗示他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分到不少好处。岳轩深知为官之道,坚守本心,自然不肯同流合污,严词拒绝了宋利。之后,他又多次撰写奏折,向朝廷举报广州市舶司存在的贪腐问题,可那些奏折递上去后,就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下文。
岳轩心中清楚,这定是宋利在背后动了手脚,或许还牵扯到了他的叔叔宋牧。这几天,他总感觉心神不宁,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一场大祸即将降临。
此刻,岳轩正和妻子李氏坐在家中的饭桌前吃饭。桌上的菜肴十分简单,只有一碟青菜炒肉和一碗豆腐汤。李氏见丈夫神色凝重,食不下咽,便轻声劝道:“相公,你这几天总是愁眉苦脸的,是不是在衙门里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若是实在为难,不如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咱们平安度日就好。”
岳轩放下碗筷,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地说道:“夫人,你不懂。市舶司的税收是朝廷的重要财源,关系到天下百姓的生计,我身为市监官,职责就是监督核查,岂能因个人安危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宋利此举,是在贪墨国税,是在犯罪,我绝不能姑息!”
他的话刚说完,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院门被人一脚踹开。岳轩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朝着门口望去。只见一群身着皂衣、手持铁链的官差,正凶神恶煞地冲进院子,为首的是一名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捕头。
官差们很快便冲到了堂屋门口,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捕头姓林,是市舶司衙门的捕头,平日里紧跟宋利的步伐。林捕头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岳轩,大声喝道:“岳大人,你的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岳轩心中一沉,已然明白自己的预感成真。但他并未慌乱,挺直了腰板,眼神锐利地盯着林捕头,厉声质问道:“本官清正廉明,一清二白!不知你说的‘事发’,是指何事?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头,竟敢私自带领官差扣押朝廷命官,你可知这是死罪?”
岳轩的语气威严,眼神坚定,林捕头被他看得心中一虚,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了几分,语气也变得畏缩起来。
他避开岳轩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岳大人,您……您别误会。下官并非私自前来,而是奉了提举大人的命令,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您……您还是跟我们回去,亲自找宋提举大人说吧!”
“奉宋利的命令?”岳轩冷笑一声,已然猜到这是宋利的阴谋,“他宋利想要抓我,总得拿出朝廷的公文,拿出确凿的证据吧?仅凭一句口头命令,就想随意扣押朝廷命官?”
“这……这是提举大人的意思,下官只是奉命行事。”林捕头的语气更加畏缩,但想到宋利的交代,又硬起心肠,对着身后的官差们挥了挥手,大声喝道:“动手!把岳轩给我带走!出了任何事,都由提举大人担着!”
身后的官差们闻言,相互看了一眼,随即不再犹豫,纷纷冲进堂屋,朝着岳轩扑了过去。岳轩想要反抗,却被两名官差死死按住了胳膊。他挣扎着,大声怒斥道:“宋利贼子,你陷害忠良,不得好死!我就算是到了京城,到了陛下面前,也定会揭穿你的阴谋!”
李氏见状,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扑上前想要阻拦,却被一名官差推倒在地。“相公!”李氏失声痛哭起来。
林捕头见状,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对着官差们催促道:“快点!把人带走!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官差们不敢耽搁,拿出铁链,强行套在了岳轩的脖子和手腕上,拖着他就往外走。岳轩的衣衫被扯得凌乱,脚下踉跄,却仍在不停地怒斥着宋利的卑劣行径。凄厉的怒斥声与李氏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刺耳。
很快,岳轩便被官差们拖出了院子,朝着市舶司衙门的方向走去。林捕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痛哭的李氏,冷哼一声,随后也带着其余官差跟了上去,只留下满院狼藉和无助哭泣的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