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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葬 > 第45章 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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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比阿青想象中更加曲折幽深。老张背着秀姑在前,佝偻的身影在密不透风的芦苇丛中灵活地穿行,仿佛一条生于斯长于斯的老鱼。阿青紧跟在后,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她的裤腿,寒气像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四周是比人还高的枯黄芦苇,层层叠叠,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破碎的缝隙,月光艰难地透下来,在水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除了涉水声和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响。这片无边无际的苇荡,像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与危险,却也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阿青的心依旧悬着,一半为了前方未知的落脚点,另一半,为了还藏在床板后面、生死不明的爹。她几次想开口询问老张,但看着他那沉默而专注的背影,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此刻,除了紧跟这个神秘的老人,她别无选择。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芦苇似乎稀疏了一些,水势也变得平缓。老张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然后拨开最后一道芦苇屏障。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被芦苇荡环抱的、相对开阔的水域,中央有一个小小的、长满荒草的土丘。土丘上,搭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窝棚,比之前陈渡安置李栓子的那个还要破败,几乎与周围的荒草融为一体,若不是走到近前,根本无从发现。

窝棚旁边,系着一条比陈渡那条稍大些、但也同样老旧的小船,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到了。”老张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背着秀姑,艰难地走上土丘,将秀姑小心地安置在窝棚里唯一一堆还算干燥的草铺上。

阿青也跟着走进窝棚。里面空间狭小,只能勉强容下三四个人,空气中弥漫着水汽、霉味和一股淡淡的、属于老张的鱼腥味。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渔网和几个看不清内容的瓦罐。

老张检查了一下秀姑的状况,眉头依旧紧锁。他从一个瓦罐里倒出半碗浑浊的冷水,递到秀姑唇边,试图喂她喝一点,但水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你娘……情况不好。”老张放下碗,看着阿青,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但语气沉重,“寒气入骨,元气耗尽,光躲在这里,不是办法。”

阿青的心猛地一沉,刚升起的一点找到落脚点的安心感瞬间消失无踪。“那……那怎么办?”她声音发颤,“周大夫……周大夫或许有办法,可是……”

“周大夫自身难保。”老张打断她,语气肯定,“保安团盯上的人,没那么容易脱身。”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阿青身上,“你爹的伤,更耽搁不起。化脓,发烧,会要命。”

阿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爹的伤……她只知道很重,却没想到已经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

“张爷爷……求求你,救救我爹娘!”阿青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张面前,眼泪汹涌而出,“我知道您有办法的!您能指点我爹水路,能来这里接应我们,您一定……”

老张看着她跪在地上、瘦小无助的样子,脸上深刻的皱纹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伸手将阿青扶起来,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丫头,起来。这世道,谁活得都不容易。我帮你,不全是为了你们。”

他走到窝棚门口,望着外面被芦苇包围的、墨色的水面,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在这运河上漂了一辈子,见过的死人,比见过的活人还多。你爹……他是个老实人,不该是这个下场。”

他转过身,看着阿青:“明天天亮,我去镇上看看风声。你想办法,告诉我你爹藏身的具体位置。”

阿青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您要去救他?可是外面……”

“我自有办法。”老张摆摆手,不愿多说,“你现在要做的,是照顾好你娘,还有……”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阿青,“这里面是些鱼干和炒米,省着点吃。窝棚后面有个小土灶,可以生火,但只能在正午前后,烟小的时候,烧点热水给你娘喝。记住,千万不能让人看见烟火!”

阿青紧紧攥着那个小布包,像是攥住了希望,用力点头:“我记住了!谢谢张爷爷!”

老张没再说什么,走到窝棚角落,蜷缩着躺下,闭上了眼睛,仿佛瞬间就睡着了。

阿青却毫无睡意。她坐在草铺边,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听着外面细微的水声和风声,心里乱糟糟的。老张答应去救爹,这让她看到了一丝光亮,但爹娘的伤势,还有这前途未卜的逃亡,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心上。

她拿出老张给的食物,掰了一小块硬邦邦的鱼干,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咸腥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一丝活下去的实感。她又看了看昏迷的母亲,将剩下的一点点炒米小心地收好。

夜深了,窝棚里寒气更重。阿青将身上那件单薄的夹袄脱下来,盖在秀姑身上,自己则蜷缩在草铺的另一头,紧紧靠着母亲,试图传递一点微薄的体温。

她不敢睡得太沉,耳朵始终竖着,警惕着外面的任何动静。在这片与世隔绝的苇荡深处,在这破败的窝棚里,她感觉自己像一只离群的幼鸟,在无边的黑暗中,守护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生机。

偶尔,她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像是枪响的声音,又或者是什么东西爆炸的闷响,隔着厚厚的芦苇荡,听不真切,却让她心惊肉跳。

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爹在家里,是否安全?老张明天,真的能顺利带回爹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无尽的担忧和等待,在这漫长的寒夜里,一点点啃噬着她疲惫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