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葬 > 第44章 荒冢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背上母亲的重量,比阿青想象中还要沉。秀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瘫软无力的身体压在她尚未长成的脊梁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又像是扛着一座随时会倾塌的小山。夜露打湿了荒草,脚下泥泞湿滑,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踉踉跄跄,冰冷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和呼出的白气混在一起,瞬间就被寒风吹散。

她不敢走大路,只敢在镇子外围的荒地和残垣断壁间穿行。风声鹤唳,每一片摇曳的枯草黑影,都像是潜伏的追兵;每一只被惊起的夜鸟啼叫,都让她心惊肉跳,几乎要瘫软下去。她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她太过用力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娘……就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下……”她喘息着,不知道是在安慰背上的母亲,还是在给自己打气。秀姑伏在她背上,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吹拂在她颈后,证明她还活着。

三里路,在平日里算不得什么,可在此刻,却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她的腿像灌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背上的母亲越来越沉,几乎要将她的脊梁压断。有好几次,她脚下一软,差点连同背上的母亲一起摔进泥泞里,全靠着一股不肯放弃的狠劲,又硬生生撑住了。

她不能倒下。倒下了,娘怎么办?还藏在床板后面的爹怎么办?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那是乱坟岗的轮廓。歪斜的墓碑像一个个沉默的鬼影,在凄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阿青的心脏怦怦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这些死人,而是因为老兵说的那棵老槐树。她瞪大眼睛,在影影绰绰的坟茔间艰难地搜寻着。

找到了!

在乱坟岗的边缘,靠近一片干枯芦苇荡的地方,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槐树。它的形态狰狞,半边树干焦黑碳化,如同被天雷劈过,正是老兵描述的那棵!

阿青精神一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背着秀姑跌跌撞撞地冲到槐树下。她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放在树下相对干燥的草丛里,自己也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歇了片刻,冰冷的夜风让她打了个寒颤,重新清醒过来。她想起老兵的话,慌忙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三角符纸。

接应?怎么接应?把符纸埋在树根下就行了吗?然后呢?会有人来吗?是什么人?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子里盘旋。她看着手里这张画着诡异朱砂图案的黄纸,心里充满了不确定和恐惧。这听起来太像志怪小说里的情节了。可事到如今,她除了相信这虚无缥缈的希望,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爬到槐树那粗壮暴露的树根旁,用手和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枝,费力地挖开冰冷坚硬的泥土。她的手指很快就被磨破了皮,渗出血来,但她感觉不到疼,只是机械地挖着。

挖了一个浅坑,她将那张符纸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迅速用泥土掩埋、压实。

做完这一切,她背靠着冰冷的树干,将昏迷的秀姑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试图温暖她冰凉的身体。她睁大眼睛,警惕地环视着四周死寂的荒坟,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远处的镇子方向,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更添了几分诡异和不安。

没有人来。

只有风吹过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怀里的秀姑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也越来越冷。阿青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老兵是骗她的?或者……接应的人出事了?

绝望再次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如果没有人来,她该怎么办?背着娘回到那个可能已经被包围的家?还是留在这荒郊野岭,眼睁睁看着娘……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芦苇荡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水波被拨动的哗啦声。

阿青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望过去。

只见茂密的枯芦苇被轻轻分开,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竹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借着云缝里漏下的惨淡月光,阿青看清了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沧桑的脸。

是那个在三河岔指点过爹水路的老张!

老张的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过四周,最后落在槐树下紧紧相拥的阿青和秀姑身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快步走到她们面前,蹲下身,伸出枯瘦的手指,探了探秀姑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爹呢?”老张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河水的腥气。

阿青看着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语无伦次地说道:“张……张爷爷……我爹……爹他受伤了,很重……动不了……我把他藏在家里了……我……我先带娘过来……”

老张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藏家里?”他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不赞同和一丝焦急,“糊涂!那里现在就是龙潭虎穴!”

他不再多问,利落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破旧的、带着浓重鱼腥味的蓑衣,将秀姑仔细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然后,他看向阿青,语气不容置疑:“丫头,还能走吗?”

阿青用力地点点头。

“跟着我,别出声。”老张说完,将秀姑背在了自己佝偻的背上。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轻松,但步伐却异常沉稳。他不再走旱路,而是径直朝着那片茂密的芦苇荡走去。

阿青连忙跟上。拨开层层叠叠、比她人还高的枯芦苇,脚下是湿滑的淤泥和冰凉的浅水。一条隐蔽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水道,出现在眼前。水色幽暗,不知通向何方。

老张背着秀姑,毫不犹豫地涉水而入,水声轻微。阿青紧随其后,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小腿,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但她咬紧牙关,一步步跟着前面那个在黑暗中移动的、模糊的背影。

芦苇荡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有风吹苇叶的沙沙声,和三人涉水前行的细微声响。阿青不知道老张要带她们去哪里,也不知道爹在家里是否安全。前路依旧一片漆黑,但至少,在这令人窒息的绝境中,出现了一丝微弱的、被引领着前行的可能。

她回头,望了一眼来时路,镇子的方向漆黑一片,如同巨兽沉默的口。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爹……你一定要撑住……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