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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葬 > 第109章 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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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像是掺了水的墨,勉强将山林从纯粹的黑暗中稀释出来,显出模糊的轮廓。陈渡背着阿青,走在逐渐清晰的晨雾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着无形的镣铐。怀里的油布包硌在胸口,提醒着他前路的凶险。

阿青伏在他背上,大部分时间昏沉,偶尔被颠簸震醒,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很快又陷入更深的沉寂。她的身体烫得像块火炭,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衫灼烤着陈渡的背脊。

他不敢停。停下来,寒冷和追兵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他只能朝着西边,朝着地图上那个同样危险的“西口集”方向,麻木地移动着双腿。

林子渐渐稀疏,脚下不再是厚厚的腐殖土,而是出现了碎石子路。又走了一段,转过一个山坳,眼前景象让他停住了脚步。

山脚下,紧挨着一条水量不大的溪流,散落着十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大部分都已经破败不堪,屋顶塌陷,墙壁开裂,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只有靠近溪流的几间,屋顶的茅草看起来还算完整,其中一间,歪斜的烟囱里,竟有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袅袅升起。

有人?

陈渡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警惕。他立刻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小心地观察着那个冒着炊烟的院落。

院子是用低矮的碎石块垒起来的,篱笆门歪在一旁。院子里很安静,看不到人影。只有那缕若有若无的炊烟,证明这里还有活气。

是普通的山民?还是四海帮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他犹豫不决。阿青的状况不能再拖了,她需要水,需要真正的休息,或许还需要一点热的食物。但这个村子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正当他权衡利弊时,背上的阿青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空洞,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她身体剧烈地颤抖,带动着陈渡也跟着晃动。

这动静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几乎是同时,那间冒着炊烟的土坯房,那扇糊着厚厚窗纸的小窗户后面,似乎有影子极快地晃动了一下。

陈渡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回林子。

但已经晚了。

“吱呀”一声,那扇看起来同样歪斜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一个身影出现在门缝里,隔着几十步的距离,警惕地望了过来。

那是一个老人。很老。穿着一身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棉袄,头发胡须都白了,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他佝偻着背,手里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木棍,脸上布满深壑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并没有普通老人的浑浊,在晨光里闪着审视而锐利的光。

老人的目光先是落在陈渡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到他背上剧烈咳嗽的阿青身上,最后扫过他们破烂染血的衣衫。

双方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地对峙着。只有阿青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在山谷间回荡。

陈渡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在判断,判断这老人是敌是友,判断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是善意还是杀机。

老人看了他们一会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将门缝拉得更开了一些,露出屋内更暗的空间。他没有邀请,也没有驱赶,只是一个让出的姿态。

陈渡愣住了。他预想了各种情况,厮杀,盘问,甚至是冷漠的关门,却没想到是这样沉默的、近乎放任的示意。

阿青的咳嗽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急促的喘息,身体软软地伏着,似乎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

陈渡看着那扇敞开的门缝,又低头看了看阿青苍白如纸、被冷汗浸湿的侧脸。

赌一把。

他咬了咬牙,背着阿青,一步一步,缓慢而警惕地朝着那间土坯房走去。

走到院门口,他停下,再次看向门内的老人。老人依旧维持着那个侧身的姿势,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物事。

陈渡迈过歪倒的篱笆门,走进院子。院子里的地面坑洼不平,角落里堆着些柴火和一个破旧的鸡笼,里面空无一物。

他走到房门前,停顿了一下,才侧身挤了进去。

屋里很暗,只有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提供着有限的光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食物烧糊的混合气味。陈设极其简陋,一张土炕,一个灶台,一张歪腿的桌子,几个树墩充当凳子。

老人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关上了门。屋内顿时更加昏暗。

他没有看陈渡,径直走到灶台前,用木勺在一个冒着热气的瓦罐里搅了搅,舀出半碗黑乎乎的、类似糊糊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又拿起一个缺了口的陶碗,从水缸里舀了半碗清水,一并放下。

做完这些,他走到土炕边,在一个离陈渡和阿青最远的角落坐下,抱起他的木棍,闭上眼睛,像是入定了一般,不再理会他们。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陈渡站在屋子中央,有些无所适从。这诡异的沉默和接纳,让他比面对明刀明枪更加不安。他仔细打量着屋子,除了生活必需的简陋物件,没有看到任何能显示身份的东西。

他先把阿青小心地放在土炕的另一头,让她躺好。她的额头依旧滚烫,呼吸微弱。

他走到桌边,看了看那碗糊糊和清水。犹豫再三,极度的干渴战胜了警惕,他端起水碗,先自己喝了一小口。水很凉,带着点土腥味,但无异味。他等了片刻,身体没有异常反应,这才端起碗,走到炕边,一点点喂给阿青。

阿青无意识地吞咽着。

喂完水,陈渡看了看那碗糊糊,最终还是端起,几口吃了下去。味道很差,像是各种杂粮和野菜混煮,还带着焦糊味,但至少是热的,能填充空虚的胃。

吃完东西,他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他看向角落里的老人,老人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屋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渡走到门后,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观察。村子死一般寂静,其他破败的房屋像一座座坟墓。只有远处山林里偶尔传来的鸟叫,证明时间还在流动。

他退回炕边,检查阿青肩膀的伤口。布条解开,伤口周围的红肿似乎蔓延了,脓血依旧不断渗出,散发着不好的气味。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犹豫了一下,又塞了回去。里面的地图和记录至关重要,不能轻易暴露。

他只能用清水再次为她清洗伤口,然后从自己破烂的内衫上撕下相对干净的一条,重新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靠着炕沿坐下,匕首藏在手边能够到的位置。他不敢睡,只能强打精神,守着阿青,也防备着那个沉默诡异的老人。

屋檐很低,遮挡了大部分天光,让屋内始终处于一种昏暗的状态。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只剩一点暗红的余烬。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陈渡的眼皮开始打架,角落里的老人忽然动了一下。

他睁开眼,站起身,依旧没有看陈渡和阿青,而是拄着木棍,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陈渡立刻警惕地凑到门缝边。

只见老人走到院子角落,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开始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劈砍那些堆着的柴火。他的动作很慢,却很稳,每一下都精准地落在木柴的纹理上。

他就那样劈着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件事。

陈渡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深了。

这个老人,这个村子,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他们像是暂时找到了一片可以喘息的屋檐,但这屋檐之下,隐藏着怎样的风雨,他完全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