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
当河北真定府那片龟裂的土地之上,人力造就的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时,这两个字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比八百里加急更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大明北地。
伴随着消息一同传播的,还有皇帝那份“神龙行地,需有其路”的圣旨。
一夜之间,京津铁路的舆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
之前所有关于“妖路”、“铁蜈蚣断龙脉”的恐惧与抵触,都在那粗暴而直接的“钢铁行雨”神迹面前,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显得无比滑稽可笑。
恐惧,被狂热所取代。
抵制,被期盼所淹没。
那些曾经跪在勘探队面前,哭喊着请求皇帝收回成命的百姓,此刻成了修建铁路最坚定的拥护者。
他们奔走相告,唾沫横飞地向每一个对此抱有疑虑的人,描述着那治水神兽如何从地底抽出滔滔大河的壮观景象。
“妖路?放你娘的屁!那是神路!是迎接神兽,为咱们万民造福的神路!”
“你还信那些酸儒的话?真定府几十万人都快渴死了,那些读书人除了哭天抢地,求爷爷告奶奶,还会干个屁?最后是谁救的大家?是陛下!是陛下的钢铁神兽!”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天下,能让咱们吃饱饭的,不是老天爷,是当今陛下!”
民心,这股曾经足以颠覆一切的洪流,在朱祁钰精心策划的引导之下,彻底调转了方向。它不再是阻碍,而是化作了推动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最磅礴的力量。
御书房内。
朱祁钰将最后一份弹劾他“强逆民意”的奏折,扔进了火盆。
火苗舔舐着苍白的纸张,将其化为飞灰,如同一个时代的终结。
他对侍立一旁的范祥与新晋提拔的工部左侍郎宋胤星,下达了简短而有力的命令。
“传朕旨意,京津铁路工程,即刻,全面启动!”
“是!陛下!”
范祥与宋胤星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他们躬身领命,快步退出了御书房,心中豪情万丈。他们知道,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时代,将由他们亲手开启。
这一次,当皇家科学院的勘探队再次出城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成千上万跪地磕头的百姓。
而是人山人海,挥舞着手臂,高声欢呼的人潮。
“陛下万岁!大明万岁!”
“求大人给个机会!小人不要工钱,管口饭吃就行,只想为修建神路,出上一份力气!”
“还有我!我家里三代石匠,手艺好得很!”
“我!我能扛五百斤的麻袋!”
无数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自发地请求加入建设的队伍。他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但每一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一种近乎信仰的火焰。他们不为钱财,只为能亲身参与到这项“神迹”之中,为自己,也为子孙后代,挣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
场面之壮观,气氛之热烈,让带队的官员数度哽咽。
面对如此汹涌的民情,朱祁钰采纳了宋胤星的建议,对整个工程项目,进行了一次这个时代前所未有的,彻底的“军事化”与“标准化”改革。
所有自愿报名的青壮,无论原本是农夫、流民还是工匠,一律被打散,以千人为单位,编成一个个独立的“工程营”。
每个工程营,都设立了营正、营副,下辖十个百人队。
所有工人,统一食宿,统一发放印有皇家科学院标志的蓝色工装,统一配发标准化的工具。营地之内,令行禁止,赏罚分明,一切行动听号令。
这种管理模式,极大地杜绝了传统徭役中常见的克扣、欺压和怠工现象,将数万名原本散乱的劳力,整合成了一支纪律严明、效率恐怖的建设大军。
与此同时,京师西山的工业基地,则变成了一个为这条铁路提供血液的巨大心脏。
在数十台蒸汽机的怒吼声中,一条条由传送带连接起来的生产线,日夜不息地运转着。
烧红的钢坯被巨大的蒸汽锻锤,锻打成标准的铁轨型材。
从南洋运来的坚硬铁木,被飞速旋转的蒸汽圆锯,切割成尺寸完全一致的枕木。
道钉、螺丝、连接板……所有铁路需要的零件,都在标准化的流程之下,如同流水一般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装上一辆辆四轮大马车,烙上“京津铁路”的印记,浩浩荡荡地运往前线。
而真正的施工现场,那幅热火朝天的景象,更是彻底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想象极限。
“轰隆隆……”
一台高达三丈,由蒸汽机驱动的巨型起重机,在锅炉工卖力地铲动煤炭下,发出如同巨兽咆哮般的轰鸣。
它那钢铁铸就的吊臂,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轻而易举地将一根重达数吨的铁轨,从马车上吊起,然后在操作手熟练的操控下,精准无比地铺设在早已固定好的枕木之上。
旁边不远处,蒸汽打桩机则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钢铁巨人。
它将一根根数丈长的、用于搭建桥梁的巨大木桩,用无可匹敌的巨力,一锤,一锤,再一锤地,狠狠砸入坚硬的土地。
每一次撞击,都让方圆数十丈的大地为之震颤。
整个工程的推进速度,已经不能用传统的“里”来计算。
工程营的牌子上,每日更新的数字,是以“丈”为单位,飞速地向着天津卫的方向延伸。
这已经不是建设,这是一种征服。
是用钢铁和蒸汽的力量,对大自然进行的,一次蛮横的征服!
一群被朱祁钰特许前来参观的欧洲传教士和商人,在一名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站在远处的一座小山坡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幅超现实的画卷。
他们的嘴巴张得老大,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他们看着那些被大明工人熟练操控着的,只在他们最疯狂的梦中才出现过的巨大机械。
他们看着那条黑色的钢铁巨龙,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前方的土地,顽强地向前延伸。
他们看着那数万名穿着统一蓝色制服的工人,在统一的号子声中,纪律严明地劳作着。没有监工的鞭笞,没有奴隶的哀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狂热的、发自内心的自豪。
一位来自佛罗伦萨的商人,浑身颤抖,他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圣母玛利亚啊……”他声音发颤,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我……我看到了什么?凡人……凡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另一位年长的法国传教士,脸色惨白如纸。
他紧紧地攥着胸前的十字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他想起了《圣经》中,人类试图建造通天塔的故事。
可即便是巴别塔,那也只是用砖石堆砌。
而眼前的这个东方帝国,他们正在用钢铁,铸造一条通往未知远方的神路!
回到驿馆后,这位传教士颤抖着手,在自己的日记本上,用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笔触,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我今日所见,绝非一个凡人国度的工程。这里没有鞭笞和奴役,只有钢铁的纪律和火焰般的狂热。他们在建造的,不是一条通往另一座城市的路,而是一个通往神国的天梯。”
“我收回之前对这个国家‘野蛮’、‘落后’的一切评价。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
“这里不是人类的国度,这里……是巨人的国度。”
在无数建设者中,有一个名叫“狗子”的年轻人。
就在三个月前,他还是河北灾区一个蜷缩在路边,靠啃食草根树皮为生,随时都可能饿死的流民。麻木、绝望,是他对世界唯一的感受。
而现在,他成了一名光荣的皇家铁路工人。
他穿着干净的蓝色工装,每天能吃上三顿管饱的白面馒头和肉汤。
他每个月能领到三两银子的高薪,这笔钱足以让他远在乡下的父母妻儿,过上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此刻,他正昂首挺胸,站在一台蒸汽打桩机的操作台旁,担任副手。
他感受着脚下钢铁甲板传来的剧烈震动,看着那巨大的铁锤一次次砸下,他的心脏,也随之剧烈地跳动着。
这台机器的力量,比他过去见过的最强壮的牛,还要大上千倍、万倍!
而他,是这台“神兽”的驾驭者之一!
他抬起头,望向京师的方向,那里,是赐予他这一切的,那位神明般的皇帝所在的地方。
他过去的眼中,只有麻木和对鬼神的迷信。
而现在,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对那位年轻帝王,以及这个崭新时代的,无限崇拜与炙热希望。
他坚信,自己正在参与的,是一项足以改变世界的,不朽的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