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未亮,训练场上只有零星几个身影。
贺胜穿着体能训练服,额角带着汗,正按照自己调整后的路线进行晨跑。
他刻意避开了军医们常活动的区域,步伐带着一种坚决的规律性。
然而,就在他绕过单杠区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双杠边做着拉伸,呼吸在清冷的空气中结成白雾。
这人…不是席幸运又是谁?
特意走到他跟前,席幸运抬头,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惊讶表情,“贺营长?好巧啊,你今天也这么早?”
“……”贺胜脚步一顿,几乎想立刻转身换条路。
他硬邦邦地嗯了一声,脚下加速,打算直接从她身边跑过去。
席幸运却在他经过的瞬间,自然地伸出手,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塞进他手里,“刚跑完步补充点维生素,早上食堂的馒头太干了,你吃点这个吧。”
贺胜感觉手里一沉,那苹果还带着她手心的些许温度。
他想扔回去,但席幸运已经利落地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开了,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贺胜看着手里的苹果,咬肌紧了紧,最终还是揣进了兜里,继续跑步,只是步伐似乎乱了一拍。
不是……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吧?
再这样下去,两人恐怕不能做回兄妹了?
以后两家聚会,多尴尬啊!
这丫头,真会给他找事儿!
……
为了让席幸运死心,贺胜故意避开她。
这天,他端着从食堂打回来的饭盒,快步走向自己宿舍,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席幸运那个危险分子不在附近,才拿出钥匙开门。
就在他刚松一口气,准备进屋时,隔壁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席幸运端着个搪瓷杯走出来,像是刚好要出门。
一看到他,她笑容明媚,“贺胜哥哥你回来了?今天食堂的红烧肉怎么样?好吃吗?”
贺胜目不斜视,盯着自己的门板,仿佛上面有花,“还行,你快去吧。”
他加快动作想闪身进门。
席幸运却快他一步,将一个小纸包塞进他端饭盒的手里,“看你前两天胃口不好,这是新配的胃药,饭前吃效果更好,别忘了。”
说完,她也不纠缠,哼着时下流行的小曲,转身下楼了。
贺胜看着手里那个小纸包,又看看席幸运消失的楼梯口,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他最终还是把药包揣进了口袋,砰地关上了门。
他到底该拿这丫头怎么办?
……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这天,贺胜从食堂回来,席幸运又把苹果塞进他手里。
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他进了屋,刚把饭盒放下,同楼的战友张建军就探头进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胜哥,可以啊!咱院最漂亮的席医生,天天给你送温暖?这苹果甜不甜?胃药够不够用?不够我那儿还有…”
“!”贺胜脸一黑,抓起桌上的帽子就砸过去,呵斥道,“滚蛋!那是我妹!少在那儿胡说八道!”
张建军接住帽子,脸上依旧笑嘻嘻地,“妹妹?情妹妹吧?我怎么没这么好的妹妹,天天掐着点给我送吃的送药?”
“操!”贺胜恼羞成怒,上前两步,勒住张建军的脖子,作势要捶他,“找练是吧?皮又痒了?再瞎说,下午训练场我给你加餐!”
张建军一边笑着挣扎一边求饶,“哎哟哎哟!营长我错了!是妹妹!亲妹妹行了吧!快松手,要断气了!”
“哼!”贺胜松开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张建军揉着脖子溜出门,在走廊里还不怕死地回头喊了一句,“胜哥,这‘妹妹’攻势太猛,我看你坚守不了多久啦!”
“你丫的就是找抽是吧?”贺胜气得想追出去,最终却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席幸运正和几个女军医说笑着走过,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苹果和胃药,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越来越重。
这丫头,比以前难缠一百倍,而他这套躲避战术,似乎……收效甚微。
......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半个月。
这天,窗外蝉鸣阵阵,宿舍里烟雾缭绕。
贺胜和几个关系近的战友刚打完扑克,正在闲聊。
年纪稍长且已经成家的老马递了根烟给贺胜,忍不住开口,“胜子,咱哥儿几个说句实在的,人家席医生,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对你更是没得说。
这两个月,风雨无阻地给你送这送那,我们这些光棍看着都眼热,你真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旁边的小赵也凑过来,一脸不解,“就是啊营长!你们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这多好的缘分!你咋就跟块木头似的?是不是当兵当傻了,不懂感情了?”
听着这些话,贺胜深吸了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不耐烦的语气开口,仿佛这样就能说服别人,也能说服自己,“你们懂个屁!那丫头……就是我妹!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的,我能对她有什么想法?别瞎起哄!”
老马看着他,摇了摇头,语气认真了些,“真只当妹妹?胜子,那你可得赶紧跟人家姑娘说清楚喽。
你这么含糊着,她又这么主动,时间长了,院里风言风语对她名声不好,而且姑娘家的青春,耽误不起,我听说人家都25了。”
贺胜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
25了!
要不是别人提及,他还意识不到那丫头不知不觉已经成年那么多年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抿紧了嘴唇,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应,“嗯。知道了。”
他烦躁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早就想跟那丫头说清楚,可怎么说得清楚?
每次那丫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时,他那些硬邦邦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怎么就…说不出口了呢?
靠!
真是见鬼了!
……
两天后,天空阴沉,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
一场连级战术演练正在泥泞中进行。
贺胜站在指挥位置,浑身早已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帽檐…下颌线不断流淌,军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身形。
他拿着望远镜,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下达着指令,仿佛感觉不到冰冷的雨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演练终于结束,官兵们原地待命,不少人累得直接坐在了泥水里。
贺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刚喘了口气,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撑着一把旧伞,怀里抱着雨衣和一个军用水壶,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雨幕,径直朝他跑来。
除了席幸运还能有谁?
她显然也是匆忙赶来,白大褂下摆沾满了泥点,额前的刘海被雨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的目光穿越人群,牢牢锁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急切。
周围的士兵们虽然疲惫,但看到这一幕,不少人都悄悄投来了目光,有的带着善意的笑意,有的则是纯粹的好奇。
席幸运跑到贺胜面前,微微喘着气,将雨衣和水壶递过去,“贺胜哥哥,快把雨衣穿上,喝点姜汤驱驱寒,我刚熬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贺胜却猛地向旁边侧跨了一步,动作幅度很大,几乎是避之不及地绕开了她,也绕开了她递过来的东西。
他站定,身体绷得像一块钢板,目光平视前方,刻意不去看她瞬间僵住的表情,声音冷硬得如同这冰凉的雨水,清晰地传遍了周围略显安静的场地:
“席军医,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请你注意影响,回到你自己的岗位上去,以后也不要轻易来训练场,不然我就去找你们领导了!”
他这番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席幸运的心窝。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举着雨衣和水壶的手僵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周围士兵们的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
席幸运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眼眶的酸涩和巨大的难堪。
她没有收回手,反而上前一步,固执地将雨衣和水壶塞进了贺胜冰冷的手里,触碰到他手指时,能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
她挤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微笑,故作轻松地开口,“姜汤趁热喝,预防感冒是军医的职责,我作为军医,做这些也是应该的,你不要有心里负担,不过我也知道自己不该来这,只以后我会注意。”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回了雨中,走向医疗点的方向,那把旧伞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单薄。
贺胜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件干爽的雨衣和还带着余温的水壶,感觉它们像烙铁一样烫手。
他看着席幸运离去的背影,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脑海里闪过她刚刚一闪而逝的难过,他胸口莫名堵得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