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檀香幽浮,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皇帝负手而立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高大,也格外沉重。他问出的那句话,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如同泰山压顶,砸在陈铭的心头。
“陈爱卿,你奏章中所言,窃取龙脉,邪术害人,甚至谋害皇嗣……可有实证?”
陈铭跪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龙椅方向的、那深不可测的审视目光。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确保每一个字都精准无误。
“回陛下,”他声音沉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悲愤与凝重,“臣所言,句句属实,皆有迹可循。”
他并未急于抛出最核心的“龙脉”指控,而是从最具体、人证物证相对确凿的事件入手:“吏部郎中李庸,指使歹人假冒身份,携剧毒潜入臣府,意图行刺,人赃并获,此其一。经查,此毒名为‘千机引’,非中原常见之物,乃域外邪术辅药,此其二。”
他略微抬头,目光坦荡地迎向皇帝:“臣幼子陈安,年方五岁,自月前起,便屡有惊悸梦魇之症,臣初以为小儿体弱,未加详察。然其症状怪异,非寻常医药可解,且每每发作,皆与东南方向异动隐隐相合。臣不得已,延请京郊清虚观玄尘道长诊治,道长言此乃邪气侵体,直指东南有异。恰在此时,臣安排在江南查案之人密报,临波府潋滟泽水域,有神秘势力盘踞,暗中进行诡异祭祀,所图不明。臣联想到潋滟泽乃东南水运枢纽,更是……更是地脉灵机汇聚之处之一(他点到即止,未直接提龙脉),心中骇然,遂命人暗中详查。”
他顿了顿,观察着皇帝的神色。皇帝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
陈铭继续道:“三日前,臣幼子突然病重,性命垂危,症状与邪术催发无异!臣府中彻查,竟在其日常饮食中,再次发现‘千机引’之毒!下毒者已然自尽灭口。陛下,若非有人做贼心虚,欲杀人灭口,何至于对一个五岁稚童,动用如此阴毒手段?”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这是一个父亲真实的悲愤。
“臣综合各方线索,大胆推测,”陈铭终于切入核心,语气变得无比严肃,“是有心怀叵测之辈,勾结江南地方势力,于潋滟泽龙脉节点之处,布设邪阵,妄图窃取我朝国运!彼等知臣察觉其阴谋,故屡下毒手,欲除臣而后快!更以邪术残害臣之子,意在震慑朝堂,使忠良之士噤若寒蝉!”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陛下!龙脉关乎国本,邪阵危殆社稷!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彻查江南潋滟泽!并请陛下开恩,赐下大内珍宝库中可克制阴邪的‘阳燧石’,暂保臣子性命,容臣戴罪立功,彻查此案,铲除奸佞,以正朝纲!”
一番陈词,有理有据,层层递进,从具体案件到宏大阴谋,最后回归救子之情与忠君之心,可谓滴水不漏。陈铭跪伏在地,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皇帝没有立刻表态,他缓缓踱步到龙椅前坐下,手指依然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深邃,仿佛在权衡着利弊得失。冯保一党的势力盘根错节,国师更是深得太后信重,仅凭陈铭一面之词,确实难以将其扳倒。但龙脉之事,干系太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陈铭奏章中提及的“谋害皇嗣”的暗示,更是触动了皇帝最敏感的神经。(注:此处“皇嗣”是陈铭奏章中暗指对方行为危及国本,可类比谋害太子,是极重的指控,而非直指陈安。)
良久,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陈爱卿,你所奏之事,朕已知晓。然,冯保执掌司礼监多年,勤勉谨慎;国师乃方外高人,为太后祈福,素有功绩。你指控他们勾结地方,窃取龙脉,可有确凿人证、物证,指向二人?”
这话问得极有水平,既未否认陈铭的指控,也未偏袒冯保,而是将皮球踢了回来,要求更直接的证据。
陈铭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抬起头,沉声道:“陛下明鉴,冯保、国师位高权重,行事隐秘,臣目前所获证据,多指向其在江南之爪牙。然,潋滟泽邪阵、‘千机引’之毒,以及针对臣父子之连环毒计,皆非寻常官员或江湖势力所能为!其目标直指龙脉,其手段阴损诡谲,若非有宫内深厚背景及方外邪术支持,断难至此!臣恳请陛下,给臣些许时日,并允臣调用必要人手,深入江南,必能拿到铁证!”
他再次叩首:“至于阳燧石……臣子气息奄奄,危在旦夕,实乃臣为人父之私心……求陛下垂怜!”这一刻,他卸下了所有臣子的面具,只是一个苦苦哀求拯救爱子的父亲。
皇帝凝视着跪在下方、额头紧贴地面的陈铭,目光复杂。他欣赏陈铭的才干与胆识,也知其忠心,但更清楚动冯保与国师会引发何等朝局动荡。然而,龙脉之事,触碰了他的底线。
“罢了,”皇帝终于叹了口气,声音中透出一丝疲惫与决断,“朕就给你这个机会。着你暂代钦差,密查江南潋滟泽一案,准你调动当地锦衣卫暗桩协助。但切记,未有铁证之前,不可轻动朝中大员,以免朝野震荡。”
陈铭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至少,调查的权力拿到了!
皇帝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至于阳燧石……此乃大内珍宝,岂可轻赐?然,念你爱子心切,且此事或与邪阵有关……朕便破例一次。着内务府取阳燧石一枚,交予你手。但陈铭,你需给朕记住,若最终查无实据,或是你借此构陷大臣……朕,绝不轻饶!”
“臣,叩谢陛下天恩!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以报君恩!”陈铭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阳燧石,拿到了!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重新背过身去,望向窗外,不再看他。
陈铭再次叩首,起身,倒退着出了养心殿。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的天威难测。
当他手握装着阳燧石的锦盒,走出宫门,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背后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知道,皇帝并未完全相信他,给他钦差之权和高石,更像是一种权衡和试探。若他不能在期限内拿出铁证,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但无论如何,他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和机会!安儿有救了!
他快步走向宫外等候的轿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回府!救安儿!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养心殿不久,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冯保的值房内,将陈铭面圣的经过,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了那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冯保听完,冷笑一声,指尖捻动佛珠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陈铭……倒是小瞧你了。竟敢在陛下面前,撕破脸皮?”他阴冷的目光扫向南方,“江南……潋滟泽……看来,得加快‘移花接木’的步骤了。还有那个孩子……既然阳燧石能救他,那就在他得救之前,让他彻底消失吧。”
他低声对黑影吩咐了几句,黑影领命,无声退下。
宫墙内外,杀机,并未因皇帝的决断而消散,反而更加浓烈。陈铭的破局之路,才刚刚开始,而最凶险的暗箭,或许已悄然瞄准了他的后背,和他最珍视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