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灯光下，林征拉开了那张冰冷的铁椅子，在宋玉对面坐了下来。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让蜷缩成一团的宋玉，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但他依旧没有抬头。
他不敢，也不想。
林征没有说任何一句安慰或者鼓励的废话。
他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已经被摧毁成一具空壳的年轻人。
审讯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任何审讯都更具压迫感。
终于，那个蜷缩的身体，动了。
宋玉那双黯淡无光，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从膝盖的缝隙里，缓缓地，带着无尽的恐惧和麻木，向上抬起。
他看到对面坐着一个年轻人。
一个比他看起来还要年轻，穿着休闲服，背着双肩包的陌生人。
那张脸，阳光帅气，干净清爽，与这间阴森的审讯室格格不入。
更让他感到窒息的，是那个人的姿态。
那个人就那么平静地坐着，背脊挺得笔直，一双清澈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注视。
没有审判，没有怜悯，没有好奇，更没有嘲讽。
平静得，就一片深不见底的湖。
却又好像能映照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所有狼狈与不堪。
在宋玉那破碎的注视下，林征终于开口了。
他的吐字，不带任何感情，平铺直叙，如同机器在读取一段最基础的数据。
“第一步，三个月前，秦家通过旗下在开曼群岛注册的‘长青藤’风投基金，以三百七十万美元的价格，全资收购了一家名为‘诺亚资本’的海外机构。这家机构在收购前的净资产为负一百二十万美元，濒临破产。”
宋玉的身体猛地一震。
诺亚资本！
那个由他最信任的学长周立推荐的，拥有“华尔街背景”的顶级投资机构！
他当时还特地查过，那光鲜的履历，那辉煌的投资回报率，怎么可能是个濒临破产的空壳？
林征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冰冷的数据流继续从他口中涌出。
“收购完成后，秦家伪造了其过去五年的全部交易记录和资产证明，并利用境外服务器，搭建了一个虚假的官方网站。你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
“第二步，他们利用你对大学学长周立的绝对信任。”
“周立以个人名义，向你推荐了由‘诺亚资本’发行的，一款名为‘全球科技领航者’的结构化金融产品。他告诉你，这是内部渠道，不对外开放。”
“在你拿到的那份长达一百二十页的英文合同里，第七十三页，第四款，第b条补充协议中，隐藏着一条致命的风险对赌条款。”
“条款规定，当产品关联的三个特定指数中，任意一个在单日内跌幅超过百分之七，所有投资者的杠杆将被强制提升至二十倍，并触发无限连带责任。”
轰！
这几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宋玉那已经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学的是计算机，对数据和逻辑无比敏感！
他清楚地记得那份合同！他当时确实看到了第七十三页，但周立告诉他，后面都是些格式化的免责条款，不用细看！
无限连带责任！
他当时怎么就没注意到这几个字！
“第三步，在你签下合同，投入第一笔三亿资金后。秦家动用了自己的备用金，伪造交易，在三天内将该产品的净值强行拉高了百分之十五。”
“制造出惊人的盈利假象，让你彻底放松警惕，并对周立和‘诺亚资本’的能力深信不疑。”
宋玉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想起来了！
就是那三天！那三天，他每天看着账户里多出来的几千万利润，整个人都飘了！他当时还激动地请周立吃了最贵的饭，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财神爷！
原来，那只是引诱他跳下悬崖的，最后一块蜜糖！
林征的叙述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刀一刀，精准地剖开这个惊天骗局的每一个环节，将里面腐烂流脓的真相，血淋淋地展示在他面前。
“第四步，在你将宋家筹集来的全部二十亿资金，投入进去之后。他们收网了。”
“秦家联合了三家国际游资，在同一时间，分别在纽约、伦敦、东京三个市场，动用超过三十亿美元的资金，以‘黑天鹅’的方式，精准打击了那三个与你产品关联的特定指数。”
“结果是，纳斯达克科技指数单日暴跌百分之七点二，日经指数暴跌百分之八点一，富时指数暴跌百分之七点五。”
“风险条款被引爆。你的二十亿本金，在二十倍杠杆的放大下，瞬间蒸发。”
”不仅如此，由于‘无限连带责任’，你还倒欠了‘诺亚资本’，也就是秦家，超过三百亿的债务。让你一夜爆仓，资不抵债。”
“噗通！”
宋玉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绝望和麻木。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和无法置信的骇然！
骗局！
这是一个从头到尾，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数据，都经过了精密计算的，天衣无缝的惊天骗局！
他不是输给了市场，他是输给了一群处心积虑，要将他置于死地的豺狼！
他那点所谓的商业天赋，那点对数据的敏感，在这样碾压式的阴谋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林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投下了最后一根，也是最重的一根稻草。
“第五步，也是最后一步。”
“在你爆仓的同一天下午三点十五分，你的学长周立，拿着一份伪造的银行转账记录，向羊城经侦部门匿名举报，声称你在这次投资中，收取了‘诺亚资本’高达一个亿的回扣。”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你，百口莫辩。”
林征的叙述，到此结束。
审讯室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死寂。
宋玉跪坐在地上，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是因为愤怒！
滔天的愤怒！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迷茫和自我怀疑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熊熊燃烧的火焰！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废物！他不是罪人！
他只是一个被精心算计的，愚蠢的猎物！
周立！秦家！
这几个名字，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缓缓地，从地上撑起自己的身体。
那个蜷缩的，被世界抛弃的困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虽然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但脊梁却重新挺得笔直的复仇者！
他眼中的斗志，在这一刻，被彻底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