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浩叼着的狗尾巴草尖儿被晨露打湿了。他蹲下身，用指节叩了叩那只木箱，表面的符文随之泛起微光，像被惊醒的萤火虫。
箱盖没锁，他随手掀开，一股淡淡的麦香扑面而来——里面七袋粮食码得齐整，袋口系着红绳；三匹青布叠成方块，边角压着片鲜嫩的槐叶；还有两坛酒，泥封上沾着湿土，凑近了能闻到隐约的桂花香。
最底下压着张黄纸条，墨迹似乎还未干透，歪歪扭扭写着“租地费，已付”，落款是“张铁柱”。
“这谁啊？”他挠了挠后颈，草屑簌簌掉在青石板上。
一转身，正瞧见林诗雅端着木盆从廊下走来，晾衣竿在她肩头轻晃，发梢还挂着水珠。
“诗雅，咱家啥时候成地契铺子了？”他拎起黄纸条晃了晃，阳光透过纸背，把“租地费”三个字照得发亮。
林诗雅放下木盆，带着皂角清香的手接过纸条。她垂眸细看，睫毛在眼下投下小扇般的阴影，片刻后忽然轻笑出声：“昨晚村长带着几位老农来过。说是你那口‘土豆灶台’烤出的红薯、玉米，吃了能驱浊气、通经脉。村东头王阿婆的老寒腿，吃了块烤土豆，竟能下地走路了。”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粮袋上的红绳，“他们想租你菜园边上的地，种点‘沾了仙气’的粮食。”
“我还以为就我自己好这口呢。”谭浩蹲在木箱边，掰着手指头数粮袋，“七袋够吃小半年了……”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琉璃盏，“等等，他们租地，我是不是该收点啥？我自个儿种土豆都没这么些讲究！”
林诗雅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草屑：“你昨日不还说，地里的南瓜总被野狗扒拉么？”
“有道理！”谭浩一拍大腿站起来，转身从灶房摸出半截炭笔。他踮脚在木箱上歪歪扭扭画了道线，笔尖戳得符文直冒火星儿：“租金涨价！往后一季一头猪，外加帮我看园子三天——”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猪要肥的，瘦的可不行！”写完把炭笔往耳朵后一别，冲林诗雅挑了挑眉，“这下他们总不敢偷我的黄瓜了吧？”
日头渐高，晒得人后背发烫。谭浩正蹲在菜地里给茄子苗浇水，远远听见村口传来喧闹声。抬头望去，只见二十来个村民扛着锄头、挑着竹筐，像一串被线牵着的蚂蚱，小心翼翼朝菜园方向挪动。
为首的老村长抹了把汗，隔老远就喊：“九皇子，我们来交租了！”
林诗雅端着茶盏站在廊下，眼尾微扬：“你的‘租户’到了。”
谭浩把水壶往地上一放，擦了擦手走过去。村民们刚跨过菜园外围的金光屏障，一个瘦弱的小媳妇忽然“扑通”跪了下来，泣不成声：“九皇子，我家娃咳了三个月，喝了您给的土豆汤，今早能爬起来喊娘了……”
“哎哎别跪！”谭浩手忙脚乱去扶，却见那小媳妇膝盖刚沾地，地面便泛起涟漪，将她轻轻托起。他眼角抽了抽——得，这自个儿冒出来的规矩又显灵了。
人群里挤进个黑壮汉子，脖子上挂串铜钥匙，正是纸条上的“张铁柱”。他把竹筐往地上一放，里面滚出个圆滚滚的花猪崽，正吧嗒着粉鼻子拱土豆藤：“九皇子，这是头胎猪崽，您瞧瞧肥不肥？”
“肥！”谭浩盯着猪崽油光水滑的脊背，咽了咽口水——晚上能烤乳猪了。他挥挥手，“去东边那块地，仔 细 别踩了我的辣椒苗。”
村民们领了地契（其实就是谭浩画的歪歪扭扭的木牌），战战兢兢地撒下种子。谁也没留意，当他们的手触到泥土时，谭浩指尖的炭灰悄然扬起，融进了风里。
次日破晓，张铁柱光着脚冲进菜园，裤腿沾满露水：“九皇子！您快去看看——”
菜园东边的地里，原本刚冒芽的秧苗一夜之间已长到齐腰高，墨绿的叶子上挂着晨露，每根枝桠都坠着拳头大的土豆。那土豆表皮透亮，隐约能看见内里流动的银光，凑近了闻，竟有股令人心神清明的异香。
消息像插了翅膀。三日后，十里八乡的村民拖家带口涌来，担子里装着鸡蛋、山参、新织的土布。更有甚者在菜园外搭起成片的蓝布帐篷，挂着“浩爷佃农预备队”的破布旗，孩子们在帐篷间追逐，撞得晾在绳上的尿布晃来晃去。
苏月华隐在林子深处，指尖掐着块空白玉简，额角渗出细汗。她前日试图记录“第九皇子私授仙法”时，玉简骤然冒出黑烟，在她手背上烫出个红印子。此刻，她望着帐篷群升起的袅袅炊烟，望着村民们捧着发光的土豆相互道贺，喉头动了动，最终将玉简塞回袖中，苦笑道：“这哪是叛乱……分明是有人，在给这凡尘俗世，另写一种活法。”
黄昏时分，谭浩躺在藤架下的竹榻上打盹。风里飘着烤红薯的甜香，林诗雅在院角的石臼里捣着新摘的薄荷，清冽的味道裹着蝉鸣，钻进他鼻腔。
他正迷糊着，心头忽地一跳——仿佛有人在他魂儿上轻轻弹了一下。睁眼望去，原本缀满星子的夜空中，属于“天武大陆”的星图正缓缓扭曲。几颗原本各据一方的星辰骤然亮了几分，银线般的星辉在它们之间穿梭，竟勾勒出一顶歪歪扭扭的草帽形状。草帽下方，用星芒写就的“地主”二字，正随着晚风明明灭灭。
“谁闲着没事给我头顶改星图呢？”谭浩坐起身，伸手戳了戳空气。那草帽纹丝不动，反倒有颗星子坠落下来，在他掌心化为一粒发光的土豆。“得，连星星都学会溜须拍马了？”
林诗雅放下石杵走来，发间的木簪沾着薄荷汁。她仰头望着星图，指尖轻轻覆上谭浩的手背：“你看那些星轨……”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它们都在绕着你的菜园转。”
远处，赵青阳的石像静静立在菜圃边缘。绿火在他眼眶里明灭闪烁，仿佛在应和着什么。晚风掀起他石质的衣摆，带起几片碎叶，恰好掠过星图上的“地主”二字，又被星芒轻轻托住，飘向更深远的天际。
谭浩歪头盯着天上的草帽，忽然打了个哈欠。他躺回竹榻，把草帽拉下来盖在脸上：“管它呢……明天让张铁柱多送两坛酒来，这当地主的，总得喝个痛快。”
黄昏的余晖漫过院墙，在他脸上镀了层暖金。草帽状的星图仍在头顶缓缓流转，像一顶谁也摘不走的冠冕，悄悄在天武大陆的星史上，添了一页从未有过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