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话筒夹在胳膊下,看着老太太缓缓讲完针线包的故事。她的声音不响,但每一句都落在人心里。说完后,她低头摸了摸那个旧布包,轻轻放回展示台上。
底下坐着的人没人说话,安静了几秒,然后掌声一点点响起来。先是角落里的年轻人拍手,接着是中年夫妇跟着鼓掌,最后连几个原本打瞌睡的小孩也醒过神,啪啪地拍着小手。
“这不只是物件,”老夫子接过话头,“是日子熬出来的温度。”
一句话让不少人点头。有位大叔直接抹了把脸,嘟囔着“哎哟这话说得太准了”。
大番薯端着一盘炒青菜从厨房冲出来,听见这话差点刹不住脚,鞋底在地板上蹭出一声响。“哎哟!”他晃了两下稳住身子,菜倒是没洒,“谁说的这么好听?”
没人理他。
老夫子笑着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辛苦你了,忙前忙后的。”
“不累!”大番薯挺起肚子,“我还能再搬三桌!”
“别了。”老夫子摆摆手,“你刚才撞柱子那一下我都看见了,红烧肉都快散了。”
“那不是意外嘛!”大番薯挠头,“地板太亮,反光刺眼。”
众人笑开。
气氛重新热了起来。
小孩们又开始绕着桌子跑,大人之间也开始互相递茶水、分果盘。有人提议唱歌助兴,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主动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唱了首老歌。调子跑得有点远,但底下还是配合地打着节拍。
老夫子站在边上,没再拿话筒,只是时不时插一句玩笑话。他说那位唱歌的小伙像极了当年电视台选秀里被淘汰的冠军候选人,逗得全场大笑。
保洁阿姨端着一壶新泡的茶走过来说:“您今天真是救了场。”
“哪是我救的。”老夫子摇头,“是你家亲戚一个个都愿意开口,这才热闹起来。”
她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去给几位长辈添水。
聚会进行到尾声,饭菜吃得差不多,故事也讲了十几轮。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互相加微信说以后常联系。一对堂兄弟聊得起劲,发现彼此的孩子同班,当场约好周末一起郊游。
老夫子走到主桌旁,拿起保温盒看了看。空的,盖子合得严实。他把它轻轻推到一边,顺手卷了卷已经有些皱的袖口。
“时间差不多了吧?”一位老太太问儿子。
“十二点半了。”对方看表,“该回家接孩子放学了。”
陆续有人起身收拾东西,招呼自家孩子穿外套。保洁阿姨赶紧上前帮忙拿包、递伞,嘴里不停地说“慢点走啊”“路上小心”。
老夫子站到场中,拍了两下手。
“各位家人!”他声音不高,但大家都听得到,“今天的聚会就到这里啦。谢谢每一位来参加的,讲故事的、唱歌的、吃菜吃到最后一口的——还有大番薯,端菜撞墙都不喊疼的。”
全场哄笑。
大番薯在后排探头:“我没撞疼!就是脑子震了一下!”
“脑子没事。”老夫子笑着说,“不然你现在也不会抢着发言。”
笑声更大。
“这次聚会办得开心吗?”老夫子问。
“开心!”好几个孩子齐声喊。
“明年还办吗?”
“办!”
“谁主办?”
一群人转头看向保洁阿姨的父亲。老爷子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笑,点点头:“我来。不过还得请这位先生主持。”
大家纷纷附和。
老夫子连忙摆手:“主持可以,但主角是你们。一家人坐在一起,说什么都好听。”
保洁阿姨这时快步走了过来。她眼睛有点红,脚步急,走到老夫子面前突然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真的太感谢你了。”她的声音有点抖,“我爸笑了,我姑讲了二十年没提的事,连我哥都主动加了表弟微信……这不像我们家以前的样子。”
老夫子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不是挺好。”他说,“人跟人之间,差的就是一个开口的机会。”
她松开手,退后半步,用力擦了下眼角。
“我知道你是读书人,懂很多。”她说,“但他们不懂这些,你让他们说了,也让别人听见了。这就够了。”
老夫子笑了笑,没接话。
他转过身,面对即将离场的一群人,提高声音说道:“今天每个人都在发光——讲故事的、唱歌的、端菜的大番薯、还有默默拖地的阿姨……这才叫团圆!”
掌声又一次响起。
有人临走前特意过来握手,说“下次社区活动一定找你策划”;有个小姑娘塞给他一张画,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主持人叔叔最帅”。老夫子收下画,认真道谢,惹得孩子妈直笑。
大厅里的人渐渐走空。
桌椅还在,但多数已挪开。地上有点狼藉,纸巾、果核散落几处。大番薯蹲在角落啃苹果,见老夫子过来,含糊不清地说:“要不要我现在开始收?”
“先歇会儿。”老夫子拉了把椅子坐下,“你也忙了一上午。”
“我不累。”大番薯咬一口苹果,“就是腿有点酸,可能是跑太多趟厨房。”
“那你多坐会儿。”
两人并排坐着,看着空下来的厅堂。
保洁阿姨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塑料袋。
“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她说,“自家腌的萝卜干,一小瓶酱,还有两块米糕。”
老夫子伸手接过,“这么多?”
“她说你吃了晚饭再走也行。”保洁阿姨笑,“不过我看你大概想早点溜。”
“被你说中了。”老夫子也笑,“待会还得回去写总结。”
“写啥总结?”
“比如——如何用一把充气锤让七个老头笑出眼泪。”
“那你得加上一条:关键是要有个愿意戴面具敲人的傻子。”
“那必须是大番薯。”
“喂!”大番薯抬头,“我听见了啊!”
两人笑作一团。
保洁阿姨看着他们,忽然轻声说:“其实一开始我真怕搞砸。怕长辈不满意,怕冷场,怕大家吃完饭就走,一句话不说。”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她顿了顿,“我们家好像又活过来了。”
老夫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最后一批人离开。有人在楼下喊车,有人关电动车锁。
大厅彻底安静下来。
老夫子站起身,把外套搭在手臂上。
“走了。”他说。
“我送送你。”保洁阿姨跟着往外走。
三人一起走出饭馆大门。阳光正好,照在台阶上。
一辆共享单车停在路边,车筐里有片树叶。
老夫子走过去,扶住车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