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联盟的裂痕
“未来美食博览会”的消息像一阵飓风，席卷了整个城市的餐饮圈。媒体的追捧，资本的造势，以及那充满未来感的宣传，让“环球美食文化交流中心”一时间风头无两。与之相比，“山海”所倡导的“原生食材”和“守心之炊”，在许多人看来，似乎带上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悲壮的守旧色彩。
压力，无形却切实地传导到了刚刚成立的“原生食材共济联盟”身上。一些原本态度积极的成员，开始变得沉默和观望。联盟内部每周的例会，气氛也远比以往凝重。
林晓很清楚，霍华德这一手“阳谋”极其高明。他不需要直接攻击“山海”，他只需要营造出一种“大势所趋”的氛围，让联盟内部自我怀疑，从内部瓦解。资本的诱惑和生存的压力，是摆在每个中小供应商和独立餐厅面前最现实的问题。
这天下午，孙炜按照惯例，前往联盟几位核心供应商的仓库进行巡查和品质抽检。当他来到王老实的“山野珍品”仓库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王老实是联盟最早的成员之一，五十多岁，皮肤黝黑，是个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淳朴山民，专门负责为“山海”和联盟内几家高端餐厅供应来自西南山区的特色菌菇、山野菜和野生蜂蜜。他的货品品质极佳，为人也厚道，林晓和孙炜都很信任他。
但今天，王老实见到孙炜时，眼神有些闪烁，那标志性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憨厚笑容也显得有些不自然。仓库里堆放着即将发往联盟各处的精品羊肚菌，品相一如既往的好，但孙炜在弯腰检查包装时，却在角落发现了几只印着“环球美食文化交流中心”logo的专用纸箱，里面似乎装着一些样品和文件。
“王叔，这是……”孙炜直起身，状似随意地指了指那几个箱子。
王老实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解释道：“啊……那个，前几天交流中心那边来了几个人，说是搞调研的，想看看我们山里的货，就拿了些样品回去……说是，说是可能有机会合作。”
孙炜心里“咯噔”一下。交流中心的人，手伸得比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他没有立刻表现出质疑，而是顺着话头问：“哦？他们开了什么条件？”
王老实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和一份简单的意向书复印件：“喏，这是他们留下的。说……说如果我们能稳定供应同样品质的羊肚菌和松茸，他们可以给出比联盟采购价高……高三成的价格，而且包销，签订长期合同。”
高三成！包销！
这对于任何一个在价格波动和销路问题上挣扎的小供应商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孙炜瞬间明白了王老实此刻的挣扎。他看着眼前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汉子，那双手上布满老茧和裂口，责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王叔，”孙炜的声音放缓了些，“联盟的初衷，就是为了避免大家被大资本这样各个击破，才能保住咱们的定价权和这份品质。您要是……”
“小孙啊，”王老实打断了孙炜，脸上露出了苦涩甚至有些哀求的神情，“道理俺都懂，林主厨是好人，联盟也好……可，可俺家里啥情况你也知道，娃上大学要钱，老母亲看病要钱……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俺也知道这样不地道，可俺……俺也得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啊！”
他诉苦的声音带着山里人特有的腔调，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孙炜心上。这不是简单的背叛，这是在残酷现实面前，一个普通人最无奈的选择。
孙炜没有当场逼迫王老实做出承诺，他知道那没用。他心事重重地离开仓库，立刻将情况汇报给了林晓和安曼。
安全屋内，气氛凝重。投影屏幕上显示着王老实提供的意向书复印件，那“上浮30%”的数字显得格外刺眼。
“果然开始了。”安曼冷静地分析着，“针对核心供应商进行高价利诱，这是最经典也最有效的分化手段。王老实只是第一个，如果我们不能有效应对，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联盟的供应链会从源头开始崩溃。”
“我们不能怪王叔，”孙炜闷声说道，语气复杂，“他说的也是实话。咱们联盟给的价，虽然公平，但确实给不到那么高。”
林晓沉默地看着屏幕上那份意向书，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理解王老实的困境，更清楚霍华德此举的狠辣之处——他攻击的不是理念，而是人性中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我们不能用道德去绑架任何人。”林晓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稳定，“要求别人为了理念饿肚子，这不现实，也不是‘山海’该做的事。霍华德用的是‘利诱’，那我们就不能只讲‘情义’。”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孙炜和屏幕里的安曼：“我们需要让联盟的成员看到，留在联盟，不仅有理念的认同，更有长远的经济价值和抗风险能力。这比对方空口白话的高价承诺，更实在。”
“你的意思是？”孙炜疑惑道。
“两件事。”林晓思路清晰，“第一，安曼，立刻以联盟的名义，联系和我们有合作关系的几家高端民宿、私房菜和精品超市，为我们联盟的核心食材，策划一个‘产地溯源·风味故事’主题推广周。我们要帮成员把附加值做上去，让市场认可我们食材的溢价能力。”
“明白。”安曼立刻记录，“我可以制作精美的食材档案和溯源视频，增强消费者信任感。”
“第二，孙炜，”林晓看向他，“你负责起草一份《联盟风险共担与利益保障补充协议》草案。核心内容是，设立联盟共同风险基金，由‘山海’牵头注入一部分资金，成员按比例缴纳少量保证金。当任何成员因不可抗力或恶意竞争遭遇重大损失时，基金可以提供无息借款或部分补偿。同时，承诺联盟优先采购，并探索与保险机构合作，为特色农产品上保险。”
这是一个将联盟成员利益更深度捆绑的计划，虽然初期投入巨大，操作复杂，但却是对抗资本冲击的务实之举。
计划在紧张地筹备中。安曼凭借出色的策划能力和人脉，迅速敲定了数家高品质的推广渠道。孙炜则和法律顾问熬夜打磨补充协议的细节。
然而，就在“产地溯源”推广周即将启动的前两天，坏消息还是传来了。
孙炜接到王老实一个带着哭腔的电话：“小孙……对不住，对不住啊！交流中心那边……把合同送来了，催得急，俺……俺家那口子看着那数字，以死相逼……俺，俺已经把独家代理权签给他们了……下一季的菌菇，不能供给你和联盟了……”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孙炜的心还是沉了下去。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涩声说道：“王叔……我知道了。以后……以后再说吧。”
挂断电话，孙炜感到一阵无力。他们动作已经很快，但还是没能跑过资本挥舞的支票。
他立刻向林晓汇报了这个情况。林晓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是平静地说：“知道了。按照原计划，启动推广周。同时，把王老实退出联盟的消息，以及原因，如实告知其他核心成员。”
“如实告知？”孙炜一愣，“这不等于动摇军心吗？”
“隐瞒只会引发更大的猜疑。”林晓的声音透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稳，“把困难摆在桌面上，把我们的应对方案也一起摆出去。让大家自己选择，是相信对方画的大饼，还是相信我们共同构建的、可能更慢但更稳妥的未来。”
这无疑是一场赌博。是将联盟潜在的裂痕彻底暴露在阳光下，考验着剩余成员的信心的关键时刻。
孙炜按照林晓的指示，在联盟核心成员的内部群里发布了通知。群里先是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住了，或者说，是在暗自衡量自己的处境。
几分钟后，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开始弹了出来。
“王老实这也太不厚道了！”
“唉，也不能全怪他，人家给的价格确实……”
“林主厨，孙经理，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交流中心会不会也来找我们？”
“那个风险基金，具体怎么操作？真的能保障我们吗？”
质疑、担忧、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弥漫开来。
孙炜看着不断刷新的信息，手心微微出汗。他知道，联盟成立以来第一个真正的危机，此刻才刚刚降临。而王老实的退出，仅仅只是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