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亮,村中央老槐树下那口沉寂多年的铜钟,被里正用力敲响。“铛——铛——铛——”沉重而急促的钟声回荡在桃源村上空,惊起了林间的飞鸟,也惊动了刚刚开始一天劳作的村民。
“怎么回事?敲钟了?”
“出什么大事了?快去看看!”
村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从田间地头,从家中院落,朝着老槐树下汇聚。人越聚越多,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只有在决定村里最重要的事务时,这口钟才会被敲响。
老槐树下,里正面色铁青,站在一个临时搬来的木墩上,他身旁站着几位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连难得露面的苏工也沉静地站在一旁。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老大一家也畏畏缩缩地混在人群边缘,他昨日才按了去采石场的工契,今天就被钟声召集,心里七上八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里正清了清嗓子,声音因愤怒而有些沙哑:“乡亲们!今天敲钟,是要议一桩丑事,一桩坏我桃源村根基、辱我桃源村名声的丑事!”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里正身上。
里正目光如炬,猛地射向人群边缘想要躲藏的苏老大,厉声道:“苏老大!你自己站出来,把你昨天干的好事,当着全村老少的面,再说一遍!”
苏老大吓得一哆嗦,脸瞬间惨白,支支吾吾地不敢上前。他媳妇和大伯娘也想往人后缩。
“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认?”李老伯第一个忍不住,站出来指着苏老大的鼻子骂道,“我呸!苏老大,你还是不是人?竟然想把自己亲侄女卖了换赌债!要不是萧夫人派人拦着,秀儿那孩子就让你给毁了!”
“什么?卖侄女?”
“我的天爷!真的假的?”
“怪不得昨晚好像听到动静……”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唾骂声此起彼伏。许多妇人更是感同身受,对着苏老大一家指指点点,面露鄙夷和愤怒。
铁牛嗓门最大,吼道:“苏老大!你还是不是我们桃源村的人?我们村规第一条就是‘守望相助,严禁内耗’!你倒好,把刀子对准自己家里人!这等行径,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就是!咱们村如今日子刚有起色,名声刚打出去,就出了你这号人!以后谁还敢跟我们桃源村打交道?”
“上次你偷奸耍滑,克扣工分,村里已经饶过你一回了!这次竟然变本加厉!”
“不能饶了他!必须按村规处置!”
群情激愤,苏老大一家被围在中间,如同过街老鼠。苏老大瘫坐在地,他媳妇捂着脸哭,大伯娘还想撒泼,被几个健妇狠狠瞪了回去。
里正抬手,压下众人的声浪,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那是全村人一起议定、户户按过手印的《桃源村村规》。“乡亲们!静一静!苏老大此举,已非家事!他触犯的是村规第三条‘品行不端,危害乡里’,第五条‘手足相残,欺凌弱小’!按规矩,该如何处置,大家伙儿说!”
“逐出去!”李老伯第一个高喊。
“对!扫地出门!我们桃源村不要这种黑心肝的人!”
“赶出去!永不许回来!”
越来越多的村民举起手,高声附和,声音汇聚成一股不容置疑的洪流。平日里温和淳朴的村民,在底线被触犯时,展现出了惊人的团结和决绝。
苏工站在里正身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瘫软在地的大哥,眼神复杂,有痛心,有失望,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决然。他没有为大哥求情,他知道,这是大哥自作自受,也是维护桃源村纯净风气必须付出的代价。
“好!”里正声如洪钟,举起手臂,“现在,同意将苏老大一家逐出桃源村,永不再纳的,举手!”
霎时间,手臂如林般举起,覆盖了几乎整个在场的人群。就连平日里与苏老大还算说得上几句话的,也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民意,在此刻清晰无比。
“苏老大,你们都看到了!”里正放下手臂,目光冰冷地看向面如死灰的苏老大一家,“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是全村人的决定!桃源村,容不下你们这等败类!给你们一个时辰,收拾你们自己的东西,滚出桃源村!从今往后,你们是生是死,是富是穷,与桃源村再无干系!村籍除名,永不录入!”
最后的宣判如同惊雷,彻底击垮了苏老大一家。苏老大瘫在地上,如同烂泥。他媳妇嚎啕大哭。大伯娘则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没天理啊……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然而,没有人同情他们。村民们冷漠地看着,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催促:“赶紧滚!别脏了我们村的地!”
一个时辰后,在全体村民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苏老大一家背着几个寒酸的包袱,如同丧家之犬,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桃源村的牌坊。他们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如今却再也回不去的土地,眼中只剩下悔恨、茫然,以及无法言说的凄凉。
村口,二伯苏老二远远看着大哥一家消失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紧紧搂住了身边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的女儿秀儿。
“没事了,秀儿,都过去了。”他低声说,像是在安慰女儿,也像是在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