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鸭舌帽的男人跨进门槛时,陆远正用筷子挑开滚沸的面条。
灶火映得他额角冒汗,却在看清那口缺角铁锅的瞬间,后颈泛起凉意——这口锅的缺口形状,和灰炉地窖里那口埋了半世纪的老锅,像用同把锤子砸的。
“面要宽汤还是紧汤?”陆远把漏勺搁在锅沿,余光瞥见玄铁锅的锅底青纹突然泛起涟漪。
男人摘下帽子,露出张带着胡茬的脸,眼尾有道旧疤:“宽汤,多放葱花。”他把布包放在邻桌,缺角铁锅“当啷”磕在木桌上,“老板,您这锅......今早自己动了?”
话音未落,玄铁锅发出闷响。
陆远手一抖,漏勺掉进汤里。
更诡异的是,镇东头传来“哐当”一声,接着是西头的“嗡嗡”震颤——像是有人往平静的湖面扔了块石头,涟漪推着涟漪,全镇的锅盖都开始轻轻跳动。
“我这口铁锅三十年没响过,今儿自己嗡嗡唱起来了!”
老妇人的惊呼从街对面飘来。
陆远扒着窗户往外看,见她举着口黑黢黢的铁锅,锅身震得她手腕直颤,锅铲在灶台上跳踢踏舞。
隔壁早餐铺的蒸笼盖“噗”地顶起,热气裹着肉香冲上天;再远点的烧烤摊,生锈的铁签子突然立成一排,像在给空气串肉。
“老板,您的锅......”戴鸭舌帽的男人站起身,盯着玄铁锅。
锅底的青纹正顺着锅壁往上爬,像活过来的藤蔓,“和我家传的那口,一个动静。”
陆远伸手按住玄铁锅,掌心传来的震动让他想起灰炉开灶那晚——地底下的光流,井沿密密麻麻的“正”字,还有那些飘在空气里的声音。
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动,他摸出来,屏幕炸出九十九条未读消息。
第一条是小桃的语音,带着电流杂音:“陆老板,您猜全国现在有多少口锅在开演唱会?”第二条是视频链接,点进去是个厨师举着锅柄,锅身烫得他直甩手:“我这锅刚才自己转了三圈,跟中邪似的!”第三条评论更绝:“建议查查是不是那个做酸菜汤的路过我们村了,我家高压锅喷气节奏跟我奶唱的《灶王爷》民谣一模一样!”
“我现在不是做饭的,是放蛊的?”陆远对着手机乐,又笑不出来。
凌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军大衣上还沾着雪,手里举着平板:“看这个。”
视频里,养老院的监控画面泛着雪花。
凌晨三点,二十多个老人穿着病号服,扶着轮椅往厨房挪。
护工试图阻拦,最年长的爷爷突然开口:“让开,灶王爷要来了。”下一秒,厨房所有铁锅、铝盆、砂锅同时发出刺耳鸣响,监控屏“滋啦”一声黑屏。
“他们在找你。”凌霜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是因为你做了他们一辈子不敢做的事——把饭,做得像个人吃的。”
戴鸭舌帽的男人突然插话:“我奶临终前说,她小时候跟着灶班走街串巷,每口锅都有魂儿。
后来不让烧柴火了,不让唱灶歌了,锅魂儿就睡了。“他摸着缺角铁锅,指腹蹭过一道划痕,”今早我听见它在我梦里说,该醒了。“
陆远喉结动了动。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细雪,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却融得很快——像被某种温度焐化了。
他舀了碗面推给男人:“宽汤,多葱花。”又往自己碗里添了勺辣油,“这面,算我请所有醒过来的锅吃的。”
深夜,小桃的视频通话来得很突然。
她的脸挤在屏幕里,黑眼圈比三天前更重,身后的监控屏闪着密密麻麻的红点:“组织要封锁灰炉数据,说你煽动民间厨具失控,要定位回收玄铁锅。”她推了推起雾的眼镜,“但我黑进旧档案库了——咱们用的火种系统,是七十年前从一批民间灶具里逆向破解的。
真正的源头......“她顿了顿,”被锁在’特殊文物库‘,编号Z-07,备注是’危险级文化遗存‘。“
“所以现在全中国的锅都在替我喊冤?”陆远坐在灶台前,玄铁锅搁在脚边,青纹还在微微发亮。
“不止喊冤。”小桃压低声音,“我调了音频频谱,那些震动频率根本不是信号,是回应。
就像......“她咬了咬嘴唇,”就像它们等了七十年,终于听见有人在喊’开饭了‘。“
窗外传来夜鸟的啼鸣。
凌霜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攥着张纸条:“刚才在门口捡到的,没留名。”
陆远接过来,借着灶火看清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墨迹有些晕:“灶班老八,七十年前埋了半口锅在灰炉,留话给后来人:锅魂不死,等个敢掀锅盖的。”
他捏着纸条的手微微发颤。
凌霜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玄铁锅的青纹:“要掀吗?”
“掀。”陆远把纸条塞进围裙口袋,“不止掀锅盖,还要让所有睡着的锅都听见——开饭了,这次,谁也别想再盖上。”
凌晨四点,边境小镇的第一缕晨光爬上窗台。
陆远把玄铁锅装进蛇皮袋,凌霜扛着半袋白菜跟在后面。
破皮卡“突突”发动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泛黄的纸角硌着掌心,像句没说完的话。
“去哪儿?”凌霜把军大衣往他身上裹了裹。
“去看看,”陆远望着东边泛白的天,“那些等了七十年的锅,还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