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仪表盘的指南针指针抖了抖,像在催促。
副驾上的玄铁锅突然发出温热的震颤,锅底青纹顺着金属纹路爬到他手背,烫得他缩了下手指——这口锅自从在老张头的破屋显灵后,就跟装了导航似的,刚才在加油站问路时,连当地老猎人都说北边那片雪窝子叫“灰炉”,但地图上早被涂成了空白。
“系好。”凌霜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陆远回头,见她正把战术背包里的东西倒腾出来:折叠工兵铲、防水火柴、还有半打真空包装的酱牛肉——这是他昨天给她塞的夜宵。“带这些?”他挑眉,“不是说灰炉连卫星都扫不到,能有什么危险?”
“扫不到的地方,往往藏着最该扫的东西。”凌霜把军大衣往身上拢了拢,护目镜在鼻梁上压出红印,“老特工说过,当年清理灰炉时,带队的上校回来后就戒了红烧肉。”她突然把半块酱牛肉塞进他怀里,“饿了就吃,别惦记着拿敌人当食材。”
陆远摸着那包还带着体温的酱牛肉,突然笑出声:“得嘞,女武神亲自投喂,这趟冒险算值了。”他踩下油门,越野车碾过没膝的积雪,后视镜里,小桃的通讯车已经变成雪地里的黑点——那姑娘说要留在车里黑进当地气象系统,给他们打半小时的风雪掩护。
灰炉的轮廓出现在黎明前最暗的时刻。
陆远眯起眼,车灯扫过积雪覆盖的断墙,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凌霜你看!”
凌霜把脸贴在车窗上,睫毛立刻结了层白霜:“放射状布局......中央是圆形建筑。”她的声音突然发紧,“和当年围剿境外生化基地的卫星图结构一样——但那是用来隔离危险实验体的。”
越野车在离中央建筑百米外的断墙后停下。
陆远裹着厚围巾下车,靴底踩碎冰壳的声音在雪地里格外清晰。
他望着那座屋顶坍塌的圆形灶房,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领口,却听见心跳声盖过了风声——玄铁锅在怀里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小心瓦砾。”凌霜的手掌按在他后背,带着体温的力道推着他往前。
两人跨过半堵残墙,陆远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泛黄的纸页被糨糊粘在砖缝里,边缘卷着焦黑的痕迹。
他凑近,看清第一行字时,喉咙突然发紧:“《母亲的红烧肉:选带皮五花肉......”
“是菜谱。”凌霜的手电筒也照过来,光束扫过另一页,“《年夜饭十二道工序》,连压粉条的石头要晒够三天都写了。”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纸页,“这些纸......是用树皮和旧棉絮造的,五十年代劳改农场的特产。”
陆远的手指在纸页上移动,某张被撕去半角的纸页上,歪歪扭扭写着:“王二娃今天偷吃了半勺糖,我打了他手心。
可他说这是他这辈子尝过最甜的东西......“他突然蹲下来,额头抵着冰凉的砖墙。
凌霜没说话,只是把军大衣的毛领往他那边拨了拨。
“陆远。”凌霜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她蹲在一堆焦土前,手里捏着半本烧剩的日志,封皮上“刘建国 1956”的字迹还清晰,“最后一页写着:’他们说我们用味道蛊惑人心。
可我只是想让挨饿的孩子梦见妈妈的手艺。
’“
陆远站起来时,膝盖咔嗒响了一声。
他走到凌霜身边,看着那页被烟熏得发黄的纸,上面的字力透纸背:“明早要枪毙我。
灶膛里埋了半袋稻种,是南边来的同志给的。
等春天......“
“等春天能种稻子,就能煮白米饭了。”凌霜替他念完,声音轻得像雪。
她从领口摘下枚银色徽章,是她特工编号的缩写,轻轻放在焦土中央的灶心石上,“这一次,我不代表组织。
我代表吃过你饭的人。“
玄铁锅突然在陆远怀里震动,震得他差点松手。
他把锅放在灶台上,锅底青纹像活了似的,顺着砖缝爬到灶膛里。“要开灶。”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没有系统,没有灵米,就用最普通的东西——他们当年能喂饱孩子,我也能。”
凌霜没问为什么,转身就走:“我去冰窟取水。”她的脚印在雪地上踩出深痕,军大衣下摆结着冰碴子,活像只扑棱棱往雪里钻的大鹅。
陆远翻出背包里的酸菜坛子,母汁在坛底晃出琥珀色的波——这是老张头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这是“传家的火”。
水取来了,是凌霜用军用水壶装的,壶壁还结着薄冰。
陆远把玄铁锅架在灶上,往锅里倒冰碴子,看它们在锅底慢慢融化成水。
他抓了把自家晒的干白菜,又切了半块冻豆腐——这是出发前小桃硬塞的,说“灰炉没菜市场,总得有点存货”。
“起锅。”他对着玄铁锅轻声说。
锅底突然腾起幽蓝的火焰,不是煤气,不是柴火,是青纹里渗出的光。
凌霜站在三步外,手按在剑柄上,却没拔出来——她盯着那团光,瞳孔里映着跳动的蓝焰,像看见什么比任务更重要的东西。
锅里的水开始冒小泡时,陆远闻到了酸味。
不是酸菜的酸,是带着点甜的、温暖的酸,像有人在灶边煮了半辈子的老汤。
他掀开坛盖,舀了勺母汁倒进去,水面立刻滚起雪白的沫子。
凌霜凑近了些,睫毛上的冰碴子开始融化,滴在灶台上,“嗤”地一声被火焰烤干。
“来了。”陆远突然说。
墙缝里传来窸窣声,像有人在挠墙。
瓦砾堆里,灰白的手印慢慢浮现,五个指头像被冻住的树根,贴在砖头上。
地窖口的积雪簌簌往下掉,露出半截生锈的饭勺,勺柄上还缠着褪色的红绳。
凌霜的手终于离开了剑柄,她弯腰捡起那把饭勺,用拇指擦去上面的雪:“这是......小孩的手能握住的尺寸。”
陆远舀起第一勺汤,转身对着空荡的大厅。
风从坍塌的屋顶灌进来,卷着雪粒子打在他脸上,可他觉得热,热得眼眶发疼。“各位前辈,”他提高声音,让每个字都撞在砖墙上,“今天的饭,我做了。
以后的日子,我会继续做。
你们的味道,不会断。“
玄铁锅发出轰鸣,像口古钟被撞响。
锅底的青纹化作光流,顺着灶膛钻进地下。
风雪突然停了,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光点,像有人撒了把星星。
陆远听见无数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在他耳朵里响:“谢了......”“咱家味儿回来了......”“给孩子留口汤......”
凌霜的眼睛红了。
她把那把饭勺轻轻放进汤锅里,转身时军大衣扫落一片雪,却没去管。
小桃的视频通话在这时打进来,她的脸挤在屏幕里,黑眼圈比平时重了三倍:“系统还没恢复,但......全国接入火种网络的厨具,昨晚集体共振了十分钟。”她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着雾气,“现在不止我们在找你,很多‘普通人’也开始梦见你了。”
陆远望向窗外,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远处的村庄升起几缕炊烟,淡蓝色的烟在雪地里飘得很慢,像根轻轻摇晃的线。“那就让他们梦见吧。”他说,声音被风卷着,散在空气里,“毕竟,吃饭这事,本来就不该偷偷摸摸。”
离开灰炉那天,陆远把最后一滴酸菜母汁倒进灶心井。
凌霜帮他盖石板时,指腹蹭到井沿的刻痕——是密密麻麻的“正”字,每个字都刻得很深。
三天后,边境小镇的清晨。
陆远蹲在灶台前拉风箱,锅里的面条正扑腾着往上冒。
他往汤里撒了把葱花,突然听见窗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怕惊醒什么似的。
“老板,来碗面。”
声音很陌生,带着点南方口音。
陆远抬头,看见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站在门口,帽檐压得很低。
他手里提着个布包,露出半截——是口缺了个角的旧铁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