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一份“维修报告”直达省纪委，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酒香混着机油与臭氧的古怪气味，在轰鸣的泵房里弥漫。
地上，那滩晶莹的茅台酒液，像一块摔碎的、廉价的玻璃，映照着钱德发那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终定格在一种铁灰色的胖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
机器的咆哮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滩酒渍和林默那张平静到可怕的脸上。
钱德发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极致的屈辱和愤怒在他肥硕的身躯里冲撞，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死死地瞪着林末，里面翻涌的不是官场上的虚与委蛇，而是最原始的、想要择人而噬的凶光。
他想咆哮，想扑上去，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可他不敢。
当林默用那种外科医生解剖标本般的眼神看着他时，当那句“提前给你送行了”轻飘飘地钻进他耳朵里时，一种深彻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混迹官场几十年，见过嚣张的，见过霸道的，却从未见过林默这样的。
这不叫下马威，这叫递交战书。
不，这甚至不是战书，这是一份已经写好了结局的死亡判决。
“你……你……”钱德发的喉结剧烈滚动，嘴唇哆嗦着，却只能发出两个无意义的音节。他那只端着空酒杯的手，抖得像风中的筛子。
他身后的办公室主任，脸色煞白，抱着茅台酒箱的手僵在半空，进退失据。
林默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他转过身，对还愣在原地的冯姐和小张说：“走吧，回去了。”
“好……好的，主任。”小张如梦初醒，连忙捡起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紧跟在林默身后。
冯姐也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墙角那三尊已经彻底石化的雕像，和中间那个失魂落魄的胖子，快步跟了上去。
林默一行三人，就这么在钱德发和他下属的注视下，从容地走出了泵房。
直到越野车的引擎声在门外响起，然后渐渐远去，钱德发才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猛地一个踉跄，要不是身后的主任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险些一屁股瘫坐在那滩酒渍里。
“钱……钱总，您没事吧？”主任的声音都在发颤。
“滚！”钱德发一把甩开他的手，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濒死的公牛，发出沉重的喘息。
他的目光扫过那滩酒，又扫过墙角已经面无人色的刘三，最后落在那台发出胜利者咆哮的钢铁巨兽上。
“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是无尽的绝望。
他知道，当林默选择不喝酒，而是将酒泼在他脚下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
……
越野车行驶在逐渐平息的风沙里。
来时的路，一片漆黑，危机四伏。
回去的路，远方的城市灯火通明，宛如新生。
车里很安静，只有轮胎碾过沙砾的轻微声响。冯姐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着副驾驶座上的林默。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那身沾满油污的衬衫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狼狈，但他的侧脸轮廓却异常清晰，像一尊古希腊的雕塑，冷静，坚毅，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冯姐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这位年轻主任的所有判断，都错得离谱。
小张开着车，目不斜视，但紧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泵房里发生的一切：那一声石破天惊的电火花，那一句“用嘴给你焊上吗”的咆哮，那一把在精密电路板上游走的螺丝刀，以及最后，那杯被决绝泼洒的茅台酒。
他感觉自己像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而主角，就坐在他的身边。
回到临时租用的招待所，已经是后半夜。
“小张，帮我找一台能上网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台打印机。”林默下车时，对小张吩咐道。
“主任，您不休息一下吗？”小张看着他满身的疲惫和油污，忍不住说。
“今晚，有人要睡不着了，但那个人不是我。”林默的语气很平静，“去吧，我需要尽快。”
半小时后，在招待所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林默已经冲了个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坐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幽幽的蓝光映着他专注的脸。
他没有丝毫的睡意。
他知道，对钱德发这种地头蛇，仅仅当众羞辱是远远不够的。那只会激起对方更疯狂的反扑。必须一击致命，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他所有的根基连根拔起。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了键盘上。
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像一曲急促而冷酷的战歌。
他没有写那些官样文章，没有用那些空洞的套话。他的报告，像他的人一样，精准，锋利，直击要害。
**《关于绿洲市城市生命线安全隐患及背后可能存在的系统性渎职问题的紧急报告》**
报告的开头，他用一种近乎白描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笔触，客观陈述了从沙尘暴开始，到停水停电，再到泵站维修的全过程。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事件，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是报告的核心——“技术勘验与问题分析”。
这一部分，他写得极其详尽。
“一、核心设备‘意外’损毁的疑点分析。经现场勘验，一号主泵变频器（西门子SINAmIcS G150型）功率模块（IGbt）烧毁，但其上级快速熔断器完好无损。根据国内顶尖工业控制专家远程研判，此现象严重违背电气工程原理，‘意外’发生的可能性极低，更接近于人为蓄意破坏，俗称‘电击谋杀’。”
“二、泵站运维管理的系统性缺失。现场勘察发现：1. 关键设备的全套电路图纸缺失，据称‘被鼠噬’；2. 主供电线路严重老化，与设备额定功率严重不符，存在重大火灾隐患；3. 设计规程中的备用并联线路长期闲置，未曾接入；4. 应急备用柴油储备严重不足，油表显示仅余不足三十分钟用量，与‘保障72小时应急供应’的规定相去甚远，涉嫌倒卖国有资产。”
他将自己用手机拍下的那些照片——烧黑的模块、锈死的螺丝、落满灰尘的备用闸刀、柴油机的油表刻度——一张张地插入报告中，作为附件。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枚无法辩驳的钉子，将绿洲市水务集团死死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在报告的最后，他没有直接点名钱德发，更没有提一个“贪腐”的字眼。他的笔锋一转，将格局瞬间拔高。
“……城市供水系统，是维系数十万市民生存与社会稳定的生命线。此次事故，表面看是一次设备故障，深层次却暴露了相关责任单位在安全生产、应急管理、国有资产监管等方面的惊人漏洞。今日瘫痪的，是民用供水；倘若明日，火灾突发，消防栓里无水可用？医院手术，手术台前半途停水？其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已非简单的技术问题或管理问题，而是关乎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重大政治问题。为避免类似重大安全隐患再次发生，彻底肃清绿洲市‘城市生命线’上的顽瘴痼疾，恳请省纪委、省监委能迅速成立联合调查组，对绿洲市水务集团的相关问题，进行一次彻底的、刮骨疗毒式的调查！”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默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将报告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发精准的子弹。
然后，他打开一个加密的邮件系统。这是他来西部上任时，省委办公厅直接授予他的特殊权限，一个可以绕过所有中间层级，直达天听的秘密通道。
收件人一栏，他缓缓输入了省纪委书记的名字。
点击，发送。
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肆虐了一夜的风沙，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一轮红日，正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这座刚刚从黑暗中苏醒的城市。
林默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夹杂着沙土气息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他看着远处安静的城市，端起桌上早已冰凉的茶，喝了一口。
第一把火，已经点燃。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安静地看着，这场大火，会烧掉多少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