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当书生拿起扳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林默的手指，稳定得像一截焊死的钢筋，悬停在那个绿色的、印着“StARt”字样的按钮上方，只有一毫米的距离。
整个世界的声音，窗外的风，机器的电流，手机里万宝路粗重的呼吸，墙角刘三等人压抑的心跳，似乎都汇聚到了他指尖下的那个小小的圆点上。
然后，他按了下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期待中的轰鸣。
“嗡——”
一声沉闷而压抑的低鸣，从巨大的变频器柜体内传出，像一只巨兽在睡梦中不情愿地翻了个身。控制台上的指示灯疯狂地闪烁起来，红绿交替，像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紧接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再次从柜门缝隙里飘散出来，比之前更加浓烈。
“啪嗒。”
一声轻响，刚刚才恢复光明的泵房，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跳闸了。
“失败了……”小张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绝望地晃动。
墙角，刘三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整个人瘫软下去，却又立刻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般的狂笑：“哈哈……我就说……我就说不行！烧了！这下彻底烧了！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尖利而神经质，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显得格外刺耳。
“闭嘴！”手机里，万宝路的声音如同一声炸雷，直接把刘三的笑声给噎了回去，“妈的，吵什么吵！还没死呢！”
小张手忙脚乱地重新打开手机视频，光亮再次照亮了这片狼藉。
屏幕里，万宝路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死死盯着控制台的方向，像一头捕猎失败的狮子，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小子，别慌。”他沉声道，“过载保护跳了，说明咱们的飞线起作用了，电流通过去了。但是电机没启动，启动电流太大，系统判定为短路。”
林默站在黑暗里，脸上没有半分沮丧，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台冒着青烟的机器，而是静静地听着。
“这说明什么？”他问。
“说明这头德国蛮牛，认生。”万宝路的声音里透出一股狠劲，“它不认咱们这根土八路的跳线，它的程序里，需要一个‘软启动’的过程。咱们刚才，是硬上。”
“怎么软？”
“要骗它。”万宝路一字一顿，“要让它以为，自己是在正常程序下，一点一点地把速度提上来的。这需要……手动调参。”
“调参？”小张愣住了，“可那都是德文，而且需要专门的软件和接口……”
“老子不需要软件！”万宝路咆哮道，“老子要他用螺丝刀调！小子，听着，这活儿更细，也更危险。你现在，要把变频器的控制面板给我拆下来！”
刘三的笑声彻底消失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黑暗中林默的轮廓。
还要拆？
这人是疯子吗？这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林默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走向配电室。几分钟后，当他再次推上总闸，泵房的灯光第三次亮起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一套从配电柜里翻出来的、还算像样的维修工具。
他将那套工具“哗啦”一声倒在地上，蹲下身，从里面挑出一把小号的十字螺丝刀和一把尖嘴钳。
然后，他走到控制台前，在万宝路的远程指导下，开始拆卸那块布满了德文按钮和指示灯的面板。
“左上角那颗螺丝，拧三圈半，别多也别少。”
“右下角那块盖板，用尖嘴钳从缝隙里撬开，里面有根排线，拔了。”
“小心点！那根黄色的线是通讯线，断了咱们就都抓瞎了！”
时间，在“拆”与“装”之间，在万宝路时而咆哮时而冷静的指令声中，悄然流逝。
刘三等人已经完全麻木了。
他们抱着手臂，靠在冰冷的墙上，像三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呆呆地看着那个本该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的年轻人，此刻却像一个最老练的技工，满身油污地跪在冰冷的机器前。
他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干净的白衬衫上，早已分不清哪里是油污，哪里是灰尘。那双握笔的手，此刻却稳稳地捏着尖嘴钳，从比米粒还小的芯片引脚之间，夹起一根细如发丝的跳线。
小张举着手机，手腕早已酸麻，但他却感觉不到。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这一幕牢牢吸住了。
他看到林默用牙齿咬掉一截电线的绝缘皮，看到他用打火机烧掉线头多余的毛刺，看到他将一根细铜丝，耐心地、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一个比芝麻还小的焊点上。
这哪里还是什么领导，什么主任？
这分明是一个为了一个目标，可以抛弃一切身份、一切体面，将自己化身为最锋利工具的战士。
当书生拿起了扳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满脸焦急的冯姐冲了进来，她是在车里等得心焦，实在忍不住了。可当她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看到一个满身油污的男人跪在地上，而三个本该是这里主人的工人，却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缩在墙角。
她甚至第一眼，没有认出那个男人就是林默。
“……最后一根。”
手机里，万宝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看到控制板左下角，那个标着‘p-07’的电位器没有？用你的螺丝刀，顺时针，慢慢地，给我拧动它。记住，要慢，像抚摸你情人的脸一样慢。”
林默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把小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探入密密麻麻的电路板之间，找到了那个比指甲盖还小的旋钮。
他的手很稳，螺丝刀的刀头，精准地嵌入了旋钮的十字凹槽里。
“开始。”
他开始转动。
“咯、咯、咯……”
极其轻微的、属于精密元件的转动声，在寂静的泵房里，清晰可闻。
每转动一丝，林默的额角，就多渗出一滴汗珠。
“嗡……”
那台沉寂的巨兽，再次发出了低鸣。但这一次，声音不再沉闷，而是变得平顺、轻快。
控制台上的指示灯，不再疯狂闪烁，而是变成了一片稳定而柔和的绿色。
“有反应了！”小张激动地低呼。
刘三猛地站直了身体，死死地盯着那台机器，眼珠子瞪得像要掉出来。
“别停！”万宝-路的声音也紧张了起来，“继续！听着机器的声音，感觉它的节奏！它在告诉你，它想要什么！”
林默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能感觉到，一股电流正顺着他的手臂，通过螺丝刀，注入那台冰冷的机器。他能听到机器内部，无数电子元件正在苏醒，正在欢唱。
他手中的不再是螺丝刀，而是一把能唤醒雷神的号角。
“嗡——嗡嗡——嗡嗡嗡——”
机器的转速，在林默的控制下，一点一点地提升。声音从低鸣，逐渐变得高亢，再从高亢，变得雄浑！
整个泵房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够了！”万宝路猛地大喝一声，“就是这个频率！停！”
林默的手指瞬间定格。
“现在，睁开你的眼睛，看着那个绿色的按钮。”万宝路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即将见证奇迹的颤抖，“再按一次。”
林默睁开眼，那双在油污和汗水映衬下，亮得惊人的眼睛，再次望向了那个按钮。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食指，稳稳地，按了下去。
“咔！”
一声清脆的接触声。
一秒钟的死寂。
紧接着——
“轰——隆——隆——！！！”
如同地底的巨龙彻底苏醒，又如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狂暴而雄浑的轰鸣声，猛然炸开！整个泵房，连同脚下的地面，都在这股巨大的力量下剧烈地颤抖！
那台德国来的钢铁巨兽，在沉寂了数个小时之后，终于发出了它征服一切的怒吼！
灯光，在巨大的功率负荷下，疯狂地闪烁着，明暗交替，像一场盛大的迪斯科。
小张被这股声浪震得连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机都脱手飞了出去。
冯姐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脸上写满了震撼。
而墙角的刘三和他的两个同伙，则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保持着一个仰头张嘴的姿势，彻底石化了。他们的下巴，张开到了一个人类生理结构所能允许的最大角度，眼球因为过度震惊而凸出，仿佛随时会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们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这狂暴的轰鸣声，彻底碾碎，然后又被抛进风里，吹得无影无踪。
林默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看那些被吓傻的人，也没有理会那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走到泵房的另一侧，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圆形压力表。
表盘上，那根红色的指针，在剧烈的震动中，离开了“0”的刻度，开始颤抖着，一格，一格，坚定不移地，向上攀升！
水，来了！
林-默转过身，满是油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拿起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朝着门口走去。
经过已经彻底傻掉的刘三身边时，他脚步一顿，侧过头，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气，轻轻说了一句：
“现在，你可以给你的钱总打电话了。”
“告诉他，水，热好了。该请他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