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殿下光天化日之下于皇家禁苑遇刺的消息,如同平地一声惊雷,以最快的速度震动了整个洛阳城!
顷刻之间,洛阳城四门紧闭! 沉重的包铁城门在绞盘的嘎吱声中轰然合拢,碗口粗的门闩重重落下,彻底隔绝了内外交通。唯有预留的侧门尚有重兵层层把守,披甲执锐的禁军士兵面色冷峻,对任何试图进出的人员进行最严格的盘查,稍有疑点,立即扣押,宁错勿纵。
城内,气氛肃杀如铁。 一队队盔明甲亮、刀枪如林的禁军骑兵,如同黑色的铁流,沿着天街、铜驼大街等主要干道轰隆隆地驰过,马蹄声碎,踏碎了往日的繁华与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衙役、巡防营兵丁更是倾巢而出,在各大路口设卡,对过往车马行人进行严密搜查。任何形迹可疑之人,任何可能与刺客扯上关系的线索,都遭到了最严厉的追问。
然而,就在这全城戒严、风声鹤唳、无数人为此奔走惶惑的表象之下,真正的暗流与毒谋,却在无人察觉的极深处悄然涌动,散发着冰冷的恶意。
汉王府,深处。
与府邸前院尚且能感受到的紧张气氛不同,一处隐藏在假山瀑布之后、需要触动机关才能开启的密室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隔音极好,几乎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骚动。室内陈设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壁上镶嵌着明珠用以照明,光线柔和却略显幽暗,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暧昧不明的阴影之中。
汉王赵奢此刻正坐在这间密室内的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扶手椅上,他并未穿着亲王常服,而是一身宽松的锦袍,但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那种沉迷享乐、万事不关心的昏聩模样。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急促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眉头紧锁,眼神深处闪烁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与阴鸷,甚至还带着几分后怕。
在他的面前,一名身着灰扑扑家仆服饰、容貌普通得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的男子,正垂手躬身而立。此人看似卑微,但站姿如松,眼神低垂却锐利,呼吸悠长,显然身负不俗的武艺。若陈彦在此,必会心生警兆——此人的身形体态、尤其是那双稳定得异乎寻常的手,与今日在猎场林中,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下令对他“格杀勿论”的刺客头目,几乎一模一样!
密室内寂静无声,只有汉王手指敲击扶手的“笃笃”声,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烦意乱。
良久,汉王终于停下了敲击,抬起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那灰衣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火山爆发前的压抑与怒气:“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本王细细道来!一丝一毫也不得遗漏!” 他刻意避开了“失手”之类的字眼,但语气中的责问与不满已然溢于言表。
那灰衣人头颅更低了几分,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回禀王爷,今日之事,确有多处出乎意料。”他略一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冷静地汇报,条理清晰得可怕。
“我等按照既定计划,提前数日便已分批潜入北邙山猎场外围区域,利用地形与往年围猎的惯例,推测出太孙殿下最可能行进的几条路线,并最终在落鹰涧一带设下埋伏。我等伪装成猎户、樵夫,甚至利用特殊药粉驱散了附近区域的鸟兽,以避免过早暴露。”
“目标出现时,队伍构成与预估相符,太孙殿下居于核心,陈彦在其侧后方,护卫力量约十人,由那名昭武校尉石头统领。时机恰好,地形利于伏击。我等发动时,弩箭齐发,首要目标直指太孙坐骑及其本人,旨在制造最大混乱,并试图一举功成。”
听到这里,汉王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光芒。
灰衣人继续道:“起初进展顺利,弩箭成功射杀数名外围护卫,并惊扰了太孙坐骑。按照预案,混乱之中,第二目标便是趁乱袭杀陈彦。此人作为文官,理应是最薄弱环节,清除他,既可断太孙一臂,亦可将事态伪装成针对太孙的刺杀,便于我等脱身且转移朝廷视线。”
“然而,”灰衣人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似是难以置信,“那陈彦的反应速度与身手,远远超出了所有预估!他并非如情报所言仅是文弱书生,其临危应变之果断,拔剑格挡之精准,步伐闪避之敏捷,竟似经历过严格训练!更棘手的是,那名昭武校尉石头,勇悍绝伦,死战不退,如同一道铁闸,死死护在太孙与陈彦身前,我方两名好手试图突破,皆被其瞬间斩杀!”
汉王的脸色阴沉了下去,手指又不自觉地开始敲击扶手,速度更快了些。
“眼见强攻难以瞬间得手,且禁军反应比预想更快,已有斥候闻声赶来。”灰衣人语速加快,“我等当即调整策略,集中力量,不顾伤亡,强攻陈彦!此乃王爷严令之首要目标,即便刺杀太孙难以竟全功,亦需务必除去此人!”
“但……”灰衣人的声音透出一丝无奈与凝重,“陈彦此子,竟如此难缠!其剑法颇为奇特,守多于攻,却异常坚韧,配合那石头的猛攻,竟在我等亡命围攻下支撑了相当一段时间!其间,我方又有三人被其二人反杀或重创。待终于将其逼入绝境,使其负伤,那石头竟拼死将其撞开,以自身重伤为代价,为其争得一丝喘息之机……”
“恰在此时,大队禁军骑兵已至百米之内,蹄声如雷!”灰衣人最后道,“事不可为,为免全军覆没,属下当即下令,所有人员,依最终预案,立即服毒自尽,绝不留任何活口!属下亲眼确认所有人皆已气绝,并处理了可能指向王府的细微痕迹后,方最后撤离。属下返回途中已反复确认,绝无任何尾巴,此次行动,所有执行人员……已无一生还。”
汇报完毕,密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汉王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汉王猛地一掌拍在紫檀木扶手上,力道之大,竟让那坚硬无比的木料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废物!一群废物!” 汉王猛地站起身,因愤怒和某种挫败感,他肥胖的身体微微颤抖,脸上的肥肉扭曲着,细小的眼睛里喷射出骇人的凶光,“数十名精心培养的死士!埋伏突袭!竟然拿不下一个书生和一个武夫?!还折损了这么多人手!最后连一个都没杀掉!本王养你们何用?!真是岂有此理!”
他烦躁地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密室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暴躁野兽,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不甘而变得尖利:“这个陈彦!这个陈彦!又是他!坏本王好事!在云州,就是他献计献策,练兵造械,助我那大侄子立下守城奇功,声威大震!如今回到京城,更是深受信赖,参赞军机,俨然成了东宫不可或缺的智囊与臂助!有他在赵宸身边出谋划策,整顿新军,结交朝臣……本王……本王何时才能有机会?!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那个黄口小儿羽翼日渐丰满,一步步坐稳那储君之位吗?!本王不甘心!不甘心!”
他的咆哮在密室内回荡,充满了嫉妒、焦虑与一种近乎绝望的狂躁。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昏聩表象,在此刻彻底剥落,露出了内部那颗被权力欲望炙烤得扭曲狰狞的心。
灰衣人依旧垂首躬身,如同没有感情的石头,对汉王的暴怒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发泄了一通之后,汉王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他死死盯着灰衣人,眼神变得异常冰冷而锐利,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警告:“听着!如今父皇震怒,全城搜捕,风声极紧!你们剩下的人,都给本王缩起来!像地下的老鼠一样,藏得深深的!没有本王的命令,绝不许再有任何动作!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不许泄露!若是被刑部或者大理寺的那帮鹰犬,嗅到了半点蛛丝马迹……”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带着彻骨的寒意与绝情:“你知道该怎么做。也告诉你手下所有的人,该怎么做。绝不能……绝不能有任何一点牵连到本王身上!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灰衣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常态,以头触地,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与情感波动:“王爷放心!一旦有任何暴露风险,属下以及所有知情者,会立刻自绝,绝不会留下任何活口,也不会留下任何可能指向王爷的线索!所有相关痕迹,均已彻底清理,万无一失!”
“哼,最好如此!” 汉王对这个回答似乎稍稍满意了些,阴沉的脸色稍缓,但眼中的厉色未退,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等待下一次……下一次的机会!”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甘与对未来的狠厉期待。
“是!属下告退!” 灰衣人再拜,随即起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到墙边,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一道暗门悄然滑开,他身影一闪便没入黑暗之中,暗门随即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存在过。
密室内,再次只剩下汉王赵奢一人。
幽暗的珠光下,他脸上的肌肉慢慢地、剧烈地扭曲起来,平日里那副堆满笑容、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昏庸王爷面具彻底碎裂,暴露出的是一张布满狰狞、怨毒与无限贪婪的真实面孔!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肥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从牙缝里,挤出极度压抑却充满了刻骨恨意的低语,如同毒蛇的嘶鸣:
“赵宸……我的好侄儿……陈彦……你这个该死的绊脚石……你们都给本王等着……这九五至尊的宝座,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坐得稳的?只要让本王等到一个机会……只要一个机会……本王定要将你们……连同所有挡路的人……统统碾碎!挫骨扬灰!”
他那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疯狂、贪婪而又无比狠戾的光芒,哪里还有半分平日刻意营造出的昏聩与无能?这幅隐藏在享乐王爷华丽外袍下的真实嘴脸,足以令任何窥见者毛骨悚然,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