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日头一天长似一天,靠山屯的积雪在阳光的抚慰下,悄悄消融,露出底下湿润的黑土地。空气中弥漫着冰雪初融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海风的咸腥,预示着春天不远了。
孟礼欢带着一帮年轻后生上山下海、传授技艺的事儿,像一股清新的春风,很快就在屯里传开了。起初还有些老辈人不理解,觉得孟礼欢是“闲得慌”,有那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自己的生意。但看着那些原本有些游手好闲的半大小子,如今一个个精神头十足,每天跟着孟礼欢早出晚归,不仅学到了真本事,每次回来还都不空手,不是拎着肥美的海货,就是扛着新鲜的野味,家里饭桌上都丰盛了不少,议论的风向渐渐就变了。
“欢子这孩子,是真不藏私啊!”
“是啊,带着这帮小子走上正路,比啥都强!”
“你看俺家那小崽子,以前喊他干点活比登天还难,现在天不亮就爬起来往欢子家跑,劲头足着呢!”
这些议论传到孟礼欢耳朵里,他只是笑笑。他做这些,本就不是图什么名声。但乡亲们的认可,还是让他心里暖洋洋的,更坚定了要把这件事做好的决心。
然而,几次带领大家进出山林、往返海边之后,一个问题愈发凸显出来,像根鱼刺一样卡在孟礼欢的喉咙里——路,太难走了!
从靠山屯通往海边码头和进出山林的主要道路,还是几十年前的老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平日里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也就罢了。关键是到了收获季节,或者像现在这样想要把山货海产运出去卖的时候,这路就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孟礼欢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他们猎到了一头不小的野猪,四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分解好的肉块从山里抬出来,结果因为路太颠簸,装肉的筐子在架子车上晃来晃去,等到家时,有些好肉都被颠破了相,品相大打折扣,卖价自然也受了影响。去海边拉渔获也是如此,遇到退潮时捡到的大量海蛎子、蛤蜊,因为路不好走,运输时间长,等到了地方,鲜度已经下降了不少。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后来耳熟能详的话,此刻在孟礼欢心里变得无比清晰。这条破路,不仅影响了他带领大家致富的计划,更制约了整个靠山屯的发展。屯里人种的粮食、水果运不出去,价格就上不去;外面的人想进来收山货海产,一看这路况也得掂量掂量。这条泥泞的土路,就像一根捆住靠山屯手脚的绳索,不解开它,谈何发展?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春天的野草,在他心里疯狂滋长。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孟礼欢没有像往常一样陪着孩子们玩耍,而是郑重地把母亲王秀娥和妻子韩晶晶叫到屋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娘,晶晶,我琢磨着,想掏钱把咱屯通往码头和山口的这两条主路修一修。”
这话一出,王秀娥和韩晶晶都愣住了。
“修路?”王秀娥首先反应过来,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不赞同,“欢子,那得花多少钱啊?那可是个无底洞!咱家是有点钱,可也不能这么往外扔啊!那是大家伙走的路,凭啥让咱一家出钱?”
韩晶晶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流露出担忧。她知道丈夫心善,想为屯里做点事,可修路不是小数目,而且这钱花出去,未必能听到响动。
孟礼欢理解母亲和妻子的顾虑,他耐心地解释道:“娘,晶晶,这钱不是白扔。路修好了,咱们往外运山货海产就方便了,损耗少了,卖价就能上去,这钱很快就能赚回来。再说了,屯里大伙儿都方便,咱们家不也方便吗?您想想,以后您去海边挖个蛤蜊,丫蛋海娃出去玩儿,不也安全省劲多了?”
他顿了顿,看着母亲的眼睛,语气更加诚恳:“娘,咱家现在日子好了,不能光顾着自己。您常教我们,做人不能忘本。屯里的老少爷们对咱不错,我现在有能力了,为屯里做点实事,是应该的。这路修好了,受益的是全屯的人,是子孙后代。这钱,花得值!”
王秀娥听着儿子的话,看着他坚定而清澈的眼神,想起这些年屯里乡亲们对自家的帮衬,想起儿子小时候在泥泞路上摔的跟头,心里的那点不舍渐渐化开了。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你这孩子……心是好的。可……这得花多少钱啊?咱家哪有那么多?”
“钱的事您不用操心。”孟礼欢笑了笑,“我心里有数。北京上海那边的生意还能支撑。再说,修路也不用一步到位全铺成水泥路,那确实不现实。咱们可以先雇人把路基平整夯实,拉点砂石铺上,把坑洼填平,先把路弄平整、拓宽点,能走车,不泥泞就行。这样花不了太多钱,效果立竿见影。”
听到儿子计划得这么周全,王秀娥彻底没话说了,只是喃喃道:“你呀……随你爹,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韩晶晶见婆婆同意了,也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你想做,就去做吧。家里现在也不缺钱,只要你觉得值就行。”
得到了家人的支持,孟礼欢心里更有底了。第二天,他就去找了老支书。
老支书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孟礼欢说完修路的想法,激动得差点从马扎上站起来,握着孟礼欢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欢子……你……你这话可是当真?!”老支书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泪花,“这条路……可是卡了咱靠山屯多少年的脖子啊!我……我代表咱全屯老少爷们,谢谢你!谢谢你啊!”
“支书,您别这样,这是我应该做的。”孟礼欢扶住老支书,“具体怎么修,还得您老拿主意,组织人手。工钱、材料钱,我来出。”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传遍了整个靠山屯。这一次,引起的轰动比孟礼欢传授技艺时还要大!
“啥?欢子要个人出钱给咱屯修路?!”
“我的老天爷!这得花多少钱啊!”
“欢子这孩子……真是……真是没得说了!”
“以前还觉得他发财了跟咱不一条心了,现在看来,是咱小人之心了!”
震惊、感激、钦佩、难以置信……各种情绪在屯里弥漫。原本一些因为孟礼欢暴富而私下里有些酸溜溜的人,此刻也彻底没了声音,只剩下由衷的敬佩。
说干就干。在老支书的组织下,修路工程很快就启动了。几乎不用动员,屯里能动弹的男劳力都自发地来了,连一些半大孩子和妇女也主动来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孟礼欢不仅包了所有人的工钱(比市价还高一些),还每天管一顿有油水的午饭。
工地上,热火朝天。镐头、铁锹与冻土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号子声、说笑声此起彼伏。孟礼欢也脱掉了棉袄,只穿着一件单衣,和孟礼兵等人一起,抡着大镐,干得满头大汗。他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孟老板”,又变回了那个大家熟悉的、肯出力的好后生。
“欢子,歇会儿吧!这活儿我们来就行!”有人劝他。
“没事,活动活动筋骨!”孟礼欢抹了把汗,笑着回应。
他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看着乡亲们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和干劲,心里充满了成就感。这笔投资,或许在账面上看不到立竿见影的回报,但它换来的民心、凝聚的人气,以及为靠山屯未来发展打下的基础,其价值,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一条平坦、宽阔的砂石路,在众人的努力下,一天天向前延伸,如同一条希望的纽带,将封闭的靠山屯与外面广阔的世界,越来越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孟礼欢的名字,也随着这条路的延伸,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个靠山屯人的心里。这一次,不再是凭借财富,而是靠着这份造福乡梓、不计回报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