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
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雷动的雷电停了。
赵千讯抬起头。
李菁和王胖子也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
墨菲斯的笑容凝固了片刻。
“您说什么？”
陆渊抬起头，那双纯黑的眼瞳扫过整座岛屿。
“我说，”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你用垃圾，搭建了一个漂亮的垃圾场。”
墨菲斯那张模糊的脸，在听到陆渊的话后，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像是画面卡顿。
或者说，像是某个运行了千年的程序，突然收到了一个它无法解析的指令。
“垃圾？”
墨菲斯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韩清能听出，那温和的底色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
“这是【序】赐予的奇迹。这里没有痛苦，没有遗憾，没有不完美。每一片叶子都符合黄金分割，每一粒沙都经过精密计算。”
他抬起手，指向岛屿的深处。
那里，雷动正肆意挥洒着雷电。每一道电弧都笔直，每一次轰鸣都准时。
赵千讯跪在图书馆里，手指颤抖着翻动书页。每一行字都精准，每一个公式都完美。
李菁在园区里奔跑，眼里全是狂热。那些植物长得一模一样，连叶片上的露珠都是对称的。
王胖子坐在电脑前，笑得合不上嘴。屏幕里的数据流速度恒定，没有一点延迟。
“他们得到了幸福。”墨菲斯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自豪的情绪，“在外界无法实现的愿望，在这里都能满足。”
陆渊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指了指岛上的一棵树。
那棵树就长在沙滩边，枝叶繁茂，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清晰可见。完美得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
陆渊的指尖，逸散出一丝灰败的气息。
那气息很淡，几乎不可见。
但它接触到树叶的瞬间。
完美的叶片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破洞。
不是被烧穿，不是被撕裂。
而是像素错误。
就像高清图片上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坏点，刺眼，突兀，让人浑身不舒服。
破洞迅速蔓延。
一片叶子变成了闪烁的乱码。
然后是整根树枝。
然后是整棵树。
一秒钟不到，那棵完美的树，变成了一堆无意义的、闪烁的数据碎片。
然后消失了。
连根都没留下。
墨菲斯模糊的面容上，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他的身体僵住了。
那种僵硬，不是愤怒，不是恐惧。
而是困惑。
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你……你用什么……”
墨菲斯的声音不再温和。
他的文明杖狠狠地杵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这不可能！这是【序】的领域！是绝对的逻辑！你怎么可能用混乱污染它！”
陆渊没有回答。
他只是转过头，看向韩清。
“你发现了吗？”
韩清愣了一下。
“什么？”
“时间。”
陆渊的声音依旧平静，“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韩清猛地抬起头。
她看向天空。
那里有云。
洁白的，飘逸的，形状完美的云。
但它们不动。
她看向海边。
那里有浪潮。
翻卷的，晶莹的，高度一致的浪潮。
但它们停在半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看向雷动。
他还在笑。
但那笑容凝固在脸上，连眼角的纹路都没有变化。
赵千讯还在翻书。
但他的手指停在同一页，一动不动。
李菁还在奔跑。
但她的脚步悬在空中，像是被定格的画面。
王胖子还在敲键盘。
但他的手指停在同一个按键上，连弧度都没有变过。
韩清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们……他们都被……”
“被冻结了。”陆渊接过话头，“准确来说，是被困在了一个无限循环的瞬间里。”
他抬起头，看向墨菲斯。
“你给了他们幸福，但这幸福没有未来。”
墨菲斯的身体剧烈地扭曲了一下。
他模糊的面容上，突然浮现出无数双眼睛。
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陆渊。
“未来？”
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未来有什么意义？痛苦，遗憾，失败，死亡。这就是所谓的未来。”
他抬起文明杖，指向还在沙滩上释放雷电的雷动。
“他曾被家族轻视，被天赋束缚。每一次觉醒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他恨过，绝望过，想过放弃。”
墨菲斯转过身，指向图书馆。
“赵千讯曾追求真理，却屡遭挫败。他的论文被驳回，他的理论被嘲笑，他的导师甚至当众说他不适合做科研。”
他指向园区。
“李菁亲眼看着自己的研究成果被毁，看着队友在畸变体的袭击下死去。她跪在废墟里，手上沾满了血。”
他指向网吧。
“王胖子被畸变体追杀，被队友嫌弃，被所有人当成拖油瓶。他蜷缩在角落里哭，没人理他。”
墨菲斯的声音越来越高。
“这就是你们的未来！痛苦！绝望！毫无意义的挣扎！”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陆渊。
“而我给了他们天堂！给了他们永恒的幸福！他们不用再痛苦，不用再挣扎，不用再面对那些无法战胜的敌人！”
陆渊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墨菲斯。
那双纯黑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波动。
墨菲斯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
“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破坏这一切！难道你不觉得，这里比外面的世界更好吗！”
陆渊终于开口了。
“因为你在撒谎。”
他的声音很轻。
但墨菲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你说他们得到了幸福。”陆渊继续说，“但你没告诉他们，这幸福是用什么换来的。”
他抬起手，指向岛屿的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建筑。
建筑的顶端，有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光柱的内部，有无数光点在旋转。
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闯入者的存在信息。
“这座岛屿，是以他们的存在信息为燃料构建的。”
陆渊的声音依旧平静。
“他们越沉浸在这里，消耗得就越多。等到燃料耗尽的那一刻，他们会被彻底抹除。”
他看向墨菲斯。
“从所有时间线上抹除。”
墨菲斯沉默了。
他模糊的面容上，那些眼睛一个接一个地闭上。
然后。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