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订了周五晚上的火车票,卧铺,睡一觉第二天一早就能到县城。出门前,苏晚晴默默往他行李里塞了几盒肠胃药和一瓶风油精:“老家夏天潮热,蚊虫多,注意点。”又给阿桂换上新买的小t恤,叮嘱道:“跟爸爸回老家要听话,别给爷爷奶奶添乱。”阿桂兴奋地点头,小脑袋里对“老家”只有模糊而新奇的概念。
火车站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气味和方言。林凡牵着阿桂,背着简单的行囊,挤在人群中,恍惚间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他曾是这座城市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却只是一个为老宅拆迁款奔波的普通归乡人。阿桂紧紧抓着他的手,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对一切都感到新鲜。
火车在夜色中哐当哐当前行。阿桂很快在卧铺上睡着了,小脸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林凡却毫无睡意,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零星灯火的田野和村庄。离故乡越近,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中翻涌。那栋老宅,承载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有父母在时的温暖记忆,也有他们离世后的清冷与孤单。它像一棵老树的根,深扎在故土,也牵扯着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清晨,火车抵达小县城。 空气湿热,带着熟悉的、混合着泥土和植物气息的味道。堂弟林伟开着一辆半旧的摩托车在出站口等着,晒得黝黑,见到林凡,憨厚地笑着接过行李:“哥,一路辛苦!阿桂都长这么大了!”
摩托车在狭窄而熟悉的街道上穿行。县城变化很大,盖起了不少新楼,但街角那家老字号早餐铺还在,飘出油条和豆浆的香气。阿桂紧紧抱着林凡的腰,又兴奋又有点害怕。林伟一边开车,一边絮叨着老宅的情况、拆迁的政策、以及家里亲戚们不同的心思。林凡默默听着,心里有数了。事情不复杂,但牵扯到利益,亲情就显得微妙而脆弱。
老宅在城西一条老街深处,青砖灰瓦,比记忆中的更加破败,墙头长满了杂草。木门上的铜环已经锈迹斑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铺的青石板缝隙里也钻出了草,一股潮湿的、带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堂屋里,父母的黑白照片挂在墙上,镜框落满了灰。看着照片上父母年轻而温和的面容,林凡的眼眶有些发热。阿桂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角,小声问:“爸爸,这就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吗?”
“嗯。”林凡摸摸儿子的头,心里酸涩难言。这里曾是他的整个世界,如今却如此荒凉。时间带走了太多东西。
接下来的两天,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林凡带着相关证件,和林伟一起跑拆迁办,咨询政策,核对面积。补偿标准确实不高,但流程还算清晰。真正的难点在家族内部。几个叔伯姑姑聚在一起,表面上和和气气,话里话外却都在试探林凡的打算。
大伯话里有话:“小凡啊,你现在是大老板了,在大城市见多识广,这补偿款……你看能不能再多争取点?你面子大嘛。”
三姑则打着亲情牌:“这老宅是祖产,拆了怪可惜的。你爸妈要在世,肯定也舍不得。小凡,你现在也不差这点钱,要不……这钱你就别要了,留给咱们林家做个念想?” 言下之意,是让林凡放弃他那份。
林凡耐着性子,逐一应对。他明确表示,补偿款按政策该多少是多少,他不会去搞特殊,但该他的那份,他也不会放弃。至于老宅的“念想”,他提出用补偿款的一部分,在老家给爷爷奶奶修葺一下坟墓,立块像样的碑,剩下的,几家平分。态度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由亲戚安排、沉默寡言的少年了。多年的商场沉浮,让他有了自己的主见和底气。几个长辈见他态度坚决,算计落空,虽然有些不快,但也无可奈何。
事情谈妥的那个下午,林凡独自一人去了城外的公墓。父母的墓碑并排而立,周围松柏苍翠。他清理了墓碑前的杂草,摆上带来的水果和糕点,点了三炷香。青烟袅袅中,他静静地站了很久,对着墓碑低声说了很多话,说他的近况,说晚晴和阿桂,说他的迷茫和坚持。没有流泪,只有一种深沉的、与过往和解的平静。他明白,老宅拆了,根却扎在心里。父母的爱和教诲,才是他真正的、永不磨灭的根。
回乡之行,也让阿桂体验了另一种生活。
他跟着堂叔家的孩子去田埂上追蜻蜓,看水牛,小脸晒得通红,衣服沾满泥点,却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林凡看着在田野里疯跑的儿子,忽然觉得,偶尔让孩子离开城市,接接地气,或许不是坏事。
临行前夜,林凡请几位长辈在县城最好的饭店吃了顿饭。席间,他给每位长辈都封了个红包,数额不大,是个心意。气氛缓和了许多,血缘亲情似乎又冲淡了之前的算计。大伯拍着林凡的肩膀:“小凡,出息了!以后常回来看看!”
回程的火车上,阿桂累得呼呼大睡。林凡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故乡风景,心中感慨万千。这趟归来,他处理了一桩俗务,安抚了亲情,祭奠了父母,也让儿子触摸到了自己的根。他失去了一栋老宅,却仿佛找回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与过去和解的平静,和面对未来的、更踏实的力量。
手机震动,是苏晚晴发来的信息:“事情顺利吗?阿桂闹不闹?家里下雨了,记得带伞出站。”
简短的文字,却让林凡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他回复:“一切顺利,明天到家。想你们了。”
家,才是他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归途。 故乡是根,但苏晚晴和阿桂所在的地方,才是他为之奋斗、也让他心安的家。火车载着他,向着那个有灯光等待他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