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那句轻飘飘的话，并没有在露台的空气中激起任何波澜，因为一个更加刺耳，更加狂野的声音，已经从远处呼啸而来。
那是一阵内燃机被压榨到极限的轰鸣，由远及近，撕裂了绿野马场清晨的宁静。这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挑衅和野蛮，与这里悠闲的上流社会氛围格格不入。
顾文斌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浮现出被打扰的不悦。
林泽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他端着咖啡杯，饶有兴致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什么。
季骁的身体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肌肉微微绷紧，整个人蓄势待发。他的目光越过顾言的肩膀，锁定了马场私家公路的尽头。
一抹刺眼的红色闯入视野。
那是一辆线条极其张扬的红色跑车，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无视了入口处安保人员试图阻拦的手势，以一个近乎蛮横的姿态，甩尾冲进了停车场，最终在一声尖锐的轮胎摩擦声中，稳稳地停在了会所楼下。
这番动静，已经吸引了会所内所有人的注意。
车门向上掀开，一条被黑色紧身皮裤包裹得笔直修长的腿迈了出来，踩着一双同样是黑色的高跟军靴。
紧接着，一个身姿飒爽的女人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皮衣，一头干练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她脸上架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一抹冷艳的红唇。
季骁的视线牢牢地锁在这个女人身上。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不好惹。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和顾言的冷静、林泽的伪善都不同，那是一种纯粹的、锋利的危险。
他下意识地朝顾言那边靠了靠，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顾言的手背。
顾言没有回头，却反手将他的手握住，用拇指在他的手心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这个小动作，让季骁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知道，顾言认识这个女人。
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美艳却又冷漠的脸。她的眼神扫过露台，直接略过了顾文斌和林泽，最终定格在顾言的身上。
然后，她迈开长腿，径直朝着二楼露台走来。
高跟鞋踩在木质台阶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每一下，都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顾言，我以为你至少会派个人在门口接我。让我自己闯进来，这可不符合我们之前谈好的价格。”女人走到桌前，声音清冷，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调侃。
她完全无视了桌上另外两个男人，仿佛他们只是两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顾文斌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放肆！这里是私人会所，谁允许你……”
女人的眼神终于吝啬地分给了他一瞥，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我跟我的雇主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说完，她不再看顾文斌，而是从皮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型U盘，“啪”的一声，拍在了顾言面前的桌子上。
“你要的东西，全在里面了。十三年前西山研究所的所有原始安防记录，包括被删除和覆盖的部分，我都给你挖了出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顾文斌和林泽的表情同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季骁的心脏也猛地跳了一下。西山研究所！这是所有悲剧的起点！
女人拉开顾言身边最后一张空着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她端详着顾言，又瞥了一眼他身边一脸警惕的季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另外，看在你这次出手还算大方的份上，附送一个免费的内部消息。”她的目光转向顾言，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被你眼前这两个所谓的『盟友』，耍得团团转。”
这句话，让露台上本就紧张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你是谁？”顾文斌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他死死地盯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没等女人回答，林泽却先笑了起来。他轻轻鼓掌，打破了这片凝滞。
“精彩，真是精彩。我早就听说，『清道夫』组织里，有一个代号叫『影子』的顶级黑客，行事乖张，亦正亦邪，只看价码，不问立场。没想到，顾公子竟然有本事能请得动你。”
林泽的这番话，信息量巨大。
『清道夫』组织？影子？
季骁的脑子飞速运转，他看向顾言，发现顾言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显然，他对这个女人的身份背景，早有了解。
被称作“影子”的女人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她看向林泽，眼神里的轻蔑更甚。
“林泽，收起你那套笑里藏刀的把戏。我为谁办事，还轮不到你来评价。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你的『好盟友』解释一下，他顾家老宅那套固若金汤的『蜂巢』安防系统，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影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恶意的愉悦，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毕竟，那套系统，可不是顾董事长花钱装的。而是你林大公子，瞒着所有人，送给你这位『盟友』的一份……超级大礼。”
轰！
季骁感觉自己的大脑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他猛地转头看向顾文斌，只见这位一直表现得高高在上的顾家家主，此刻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先是错愕，然后是震惊，最后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愤怒。
他豁然起身，死死地瞪着林泽，声音都在发颤。
“林泽！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蜂巢』……是你装的？”
林泽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他没有看暴怒的顾文斌，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气定神闲的影子，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
“影子小姐，你知道的太多了。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哦？是吗？”影子毫不在意他的威胁，甚至还挑衅地扬了扬眉，“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性好，而且特别喜欢多管闲事。比如，我还知道，这套『蜂巢』系统，不仅是你送的，而且最高权限的后门，一直都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你不仅可以随时随地监控顾家的一举一动，还能在必要的时候，让这套最顶级的安防系统，变成一个关押所有人的……铁笼子。”
影子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顾文斌的心上。
顾文斌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他看着林泽，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和羞辱。他自以为和林泽是平等的合作者，却没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对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笑话。
“林泽……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顾文斌的声音嘶哑。
林泽轻轻叹了口气，他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似乎是在品味这急转直下的局面。
他终于看向顾文斌，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再也没有了丝毫温度。
“顾董，您别这么激动。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您想啊，顾家家大业大，总有些不听话的人，比如……”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了顾言。
“……有些试图挑战您权威的年轻人。有这么一套系统在，不是能更好地帮您『管理』好整个家族吗？我这是在帮您啊。”
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顾文斌气得嘴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整个露台上，只有四个人还坐着。
影子像个看戏的局外人，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场盟友反目的好戏。
而顾言和季骁，则像是风暴的中心，平静得有些异常。
季骁握着顾言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顾言的手心一片温热，沉稳有力。他看着顾言的侧脸，看着他金丝眼镜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知道，这一切，或许出乎顾言的意料，但局势，正在朝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顾言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去看那两个已经撕破脸皮的“长辈”，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影子。
“『清道夫』也对十三年前的事情感兴趣？”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影子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影子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她看着顾言，认真地回答：“不是『清道夫』，是我个人。我接这单生意，一半为了钱，另一半，是为了我自己。”
“为什么？”顾言追问。
“因为我最好的朋友，也死在了西山那场大火里。她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当时研究所里的核心研究员。”影子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压抑的悲伤。
这个答案，让顾言和季骁都愣住了。
原来，她不是单纯的雇佣兵，而是另一个复仇者。
露台上的对峙还在继续，但顾言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他拿起了桌上的U-盘，站起身。
“季骁，我们走。”
季骁立刻跟着站了起来，他站在顾言身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警惕地看着林泽和顾文斌。
“站住！”顾文斌终于从暴怒中回过神来，他冲着顾言的背影吼道，“顾言！你今天把话说清楚！这个女人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言停下脚步，他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顾文斌感到一阵心悸。
“父亲。”顾言轻轻地叫了一声，这个称呼里充满了讽刺，“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你牢不可破的家族堡垒，在你最信任的盟友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进出的后花园。”
“你交朋友的眼光，真的很差。”
说完，他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顾文斌，拉起季骁的手，转身就走。
“顾公子，就这么走了吗？”林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们还没好好聊聊关于季骁同学身体『潜力』的话题呢。”
顾言的脚步顿了一下。
季骁能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瞬间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一股冰冷的怒意，从顾言身上散发出来。
季骁反手用力回握住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手掌。
“顾言。”季骁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理他，他在故意激怒你。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顾言深吸一口气，身上的寒意缓缓收敛。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林泽，管好你的手。我的东西，你看一眼，我都会让你付出代价。”
说完，他拉着季骁，头也不回地跟着影子，走下了露台。
身后，是顾文斌气急败坏的咆哮，和林泽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轻笑声。
三人坐上了那辆张扬的红色跑车。
影子一脚油门，车子发出一声咆哮，绝尘而去。
车内，气氛有些沉默。
季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心里却还在回想着刚才露台上的那一幕。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顾言。
顾言正低头看着手里的那个微型U-盘，神情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指尖反复摩挲着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似乎那上面有什么滚烫的温度。
“你……早就知道她会来？”季骁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言抬起头，看向他，摇了摇头。“我只是雇佣她去查资料，没想到她会用这么……直接的方式把东西送过来。”
开车的影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嗤笑一声：“怎么？嫌我太高调了？要不要下次我把U盘藏在蛋糕里，送到你们A大的寝室去？”
“不必了。”顾言淡淡地说，“这次多谢。”
“不用谢我，记得把尾款结了就行。”影子说得干脆利落，“还有，我刚才说的话，不是免费的。我要用那个消息，换一个合作。”
“什么合作？”顾言问。
“我要共享这个U盘里的所有信息。”影子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林泽和顾文斌不是傻子，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今天这场戏，最大的受益者是你。他们接下来，一定会联手先把你除掉。你一个人，应付不了他们两个。”
“谁说他是一个人？”
一个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顾言和影子都循声望去。
只见季骁正看着他们，他的眼神明亮而锐利，充满了不容辩驳的力量。
他伸出手，覆盖在顾言握着U-盘的手上，将他们的手紧紧包裹在一起。
“他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