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夜色如同打翻的墨池，只有零星的灯火在其中挣扎。
室内，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
顾言和季骁在沙发两端对坐，中间的茶几上，那柄幽蓝色的钥匙静静躺着，像一只窥探着所有秘密的眼睛。
那奇异的材质，在微弱的光线下，内部的流光似乎仍在缓缓转动，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诡秘。
良久，顾言终于动了。他没有去拿那把钥匙，而是抬起手，摘下了眼镜，用指节用力按压着眉心。
这个动作让他那张总是覆盖着一层冰霜的脸，显露出一丝属于凡人的疲惫。
“我们必须立刻潜入顾家老宅。”他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决断。
季骁的目光从钥匙上移开，落在他脸上。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这个决定的风险。他只是看着顾言，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此刻暴露在空气中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比之前在记忆影像中看到的任何风暴都要复杂。
“我跟你一起去。”季骁说。
这不是一个请求，而是一个陈述。
“不行。”顾言几乎是立刻就回绝了，他重新戴上眼镜，那层熟悉的、隔绝一切的屏障再次竖起，“你对那里一无所知。顾家的安防系统，不是学校宿舍的门锁。每条走廊，每个角落，都有看不见的眼睛和耳朵。你去了，只会是累赘。”
“累赘？”季骁笑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走到顾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身上那股属于顶级运动员的压迫感，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顾言，你是不是忘了，你刚刚才承认自己是个『病人』？”
顾言的身体微微一僵，抬起头，对上季骁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
“我他妈的现在就是你的药。”季骁俯下身，双手撑在顾言身侧的沙发扶手上，将他圈在自己的阴影里。他能闻到顾言身上清冷的木质香气，混杂着一丝刚刚经历过巨大情绪波动后，不易察-觉的紊乱。
“你的枯井需要泉水，我的阳光也需要有守护的对象。你以为我查清我父母的死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自己吗？也是为了你，为了不让你再被那些陈年旧事拖着，一个人走在黑漆漆的路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力度。
“我们现在，谁也离不开谁。所以，收起你那套要把我保护在安全区里的可笑想法。你的战场，就是我的战场。你要下地狱，我陪你一起。”
顾言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季骁。
看着他脸上桀骜不驯的表情，看着他眼睛里那份不加掩饰的心疼和执拗。那道光，他母亲穷尽一生为他寻找的光，此刻正具象化地站在他面前，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撞开他封闭已久的心门。
“你的体能很好，反应速度也快。”许久，顾言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潜入行动，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和精准的判断力。你能做到在心跳超过一百二的情况下，用三秒钟解开一个电子密码锁吗？”
季骁一愣。
“你能在红外线报警器之间，用一个小时保持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吗？”
季骁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能在被发现的瞬间，不选择用拳头，而是选择用最快的速度，计算出最优的撤退路线吗？”
顾言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季骁一腔热血下的现实。
季骁沉默了。他知道，顾言说的都是对的。在那个他完全陌生的领域，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和速度，可能真的会变成最大的破绽。
看到季骁脸上的不甘，顾言的眼神软化了一瞬。他伸出手，握住了季骁撑在沙发上的手腕。季骁的手腕很烫，充满了力量。
“我不是要推开你。”顾言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只是需要你在更适合你的位置上。我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后援。一个能在我进去之后，监控外部所有情况，随时准备接应我的人。这个任务，比闯进去更重要，也只有你，我能相信。”
季骁的心脏，被他这句“只有你，我能相信”狠狠地敲了一下。
他看着顾言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总是冰凉的。可此刻，他却觉得那股凉意，正在奇异地安抚着自己焦躁的情绪。
“好。”季骁终于松口，“我做你的后援。但是，你必须答应我，我们之间要有一个实时通讯频道，我要随时知道你的情况。还有，你的身上必须带着生命体征监测器。一旦你的心率或者血压出现异常，不管你在干什么，我都会立刻冲进去。”
“可以。”顾言点头。
“还有，”季骁的目光变得灼热，“你进去之前，先教我怎么用枪。”
顾言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我需要有保护你的能力。不是在球场上，而是在你的世界里。”季骁一字一句地说。
顾言看着他，看了很久。
“好。”他吐出第二个字。
两人达成共识，气氛瞬间从对峙的紧张，转变为战前的肃穆。
顾言松开季骁的手，转身打开了他的笔记本电脑。那台看似普通的电脑，开机界面却是一片漆黑，只有一行行绿色的代码在飞速滚动。
“在行动之前，我们需要最新的情报。”顾言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顾家老宅的安防系统每二十四小时就会更换一次底层逻辑代码，我需要它的最新版本。还有，关于林泽……”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加密的聊天窗口自动弹了出来。
窗口的另一端，是一个不断闪烁的黑色影子图标。
『影子』：『哟，大忙人。终于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跟你那个体育生小男友玩得乐不思蜀，忘了还有正事要干呢。』
一行带着戏谑味道的文字跳了出来。
季骁凑过去看，挑了挑眉。
顾言面无表情，手指如飞。
『顾言』：『顾家老宅，最新安防系统图。十三年前，西山研究所事件，林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他从不废话。
『影子』：『啧，一来就是两个要命的活儿。价钱翻倍。』
『顾言』：『成交。』
『影子』：『爽快。等着。』
影子图标暗了下去。
等待的时间里，公寓里再次陷入安静。但这一次，安静中多了一丝并肩作战的默契。季骁没有再坐回沙发，而是直接靠在了顾言的电脑桌旁，看着他调出顾家老宅的外部三维结构图，开始在上面标注各种可能的入口和监控死角。
“这里，是我小时候为了逃避家庭教师，自己挖的一个狗洞，后来被填上了，但地基应该还是松的。”顾言指着花园的一角。
“这里，是三楼的书房，我母亲的房间。窗户的锁，用的是十三年前的老款式，我有办法打开。”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季骁能听出，那平淡之下，压抑着怎样的波澜。每一个地点，都牵动着他过去的回忆。
季骁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顾言的肩膀上，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力量。
顾言敲击键盘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停。
大约过了十分钟，那个黑色的影子图标，再次疯狂地闪烁起来。
『影子』：『操，顾言，你家是出了什么事？』
她的第一句话，就让两人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顾言』：『说。』
『影子』：『你那个潜入计划，取消吧。』
『影子』：『就在三天前，顾家老宅的安防系统，进行了一次脱胎换骨的升级。现在用的是军用级别的『蜂巢』防御系统。动态密码，生物识别，压力感应，微波探测……这么说吧，现在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苍蝇飞进去，都会在0.1秒内被识别出来。除非你有军方的最高授权，否则，硬闯就是送死。』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季骁的脸色沉了下来。“军用级别？怎么会这么突然？”
顾言的表情也凝重到了极点。三天前……这个时间点太巧了。巧得就像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陷阱。
『影子』：『我不知道。但我查到了另一件更有趣的事。也许能解释为什么你家突然变成了一个铁桶。』
一个文件被发送了过来。
顾言点开，那是一份行程表。
而行程表的主人，正是林泽。
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明天上午十点，城郊，绿野马场，私人会面。
而在会面对象的备注栏里，赫然写着三个字——顾文斌。
顾言的父亲。
“林泽……要见我父亲？”季骁的声音里充满了错愕。
一个是他怀疑的杀害父母的仇人，一个是顾言一心想要复仇的对象。这两个人，竟然要私下会面？
这盘棋，瞬间变得扑朔迷离。
顾言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那两个名字，镜片后的眼神，冷得能结出冰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躲在暗处的猎人，冷静地观察着棋盘上的每一个棋子。可现在他才发现，棋盘上，还有他不知道的玩家。甚至，他自己可能也早已是别人局中的一颗棋子。
“潜入计划，确实要取消了。”顾言缓缓开口，他关掉了顾家老宅的结构图。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季骁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线索在眼前，却被一道无法逾越的墙挡住，这种感觉让他无比憋屈。
“不。”顾言转过椅子，面向季骁。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凝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季骁都感到心悸的、近乎疯狂的平静。
“我们不潜入了。”
“我们换个方式。”
他站起身，走到季骁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和安抚。
“明天，我们也去绿野马场。”
季骁的呼吸一滞。
“你疯了？那是他们的地盘！主动送上门去？”
“送上门？”顾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我是去掀桌子的。”
他看着季骁，眼神里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光芒。
“他们以为把门锁上，我就进不去了吗？”
“那我就把整面墙都给他们拆了。”
“我要当着我父亲的面，问问林泽，十三年前，西山研究所的那场大火，烧得那么旺，他手上的皮肤，怎么还能保养得那么好。”
顾言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季骁的心上。
这不再是那个习惯在暗中布局的顾言了。
这是一头被触碰了逆鳞，决定不再伪装，要用最直接、最惨烈的方式，将所有敌人拖入战场的野兽。
而这一切的转变，只因为，他身边站了一个季骁。
一个让他知道，他的枯井，终于等来了泉水的人。
一个让他明白，他那所谓的病态占有欲，原来只是因为害怕失去这世间唯一的光。
季骁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疯狂，非但没有感到害怕，胸中反而涌起一股同样炽热的豪情。
他反手握住顾言为他整理衣领的手，用力一拉，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好。”季骁的下巴，抵在顾言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却充满了力量，“拆墙是体力活，我帮你。”
顾言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慢慢地放松下来。他抬起另一只手，回抱住了季骁。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
但他们都知道，太阳，就快要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