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书房里很安静,只剩下老式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
沈从山端着茶杯的手,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抬起眼皮,看着对面这个年轻的女人,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似乎对这个评价,他毫不意外。
“哦?”他轻轻啜了一口茶,声音平稳,“理想化在哪里?”
林照的心跳,在说出那句话后,反而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在她的专业领域里,她无所畏惧。
“沈先生,您这份构想的核心,是希望将沈氏旗下所有产业,从地产到文娱,全部打通,形成一个闭环的数字化生态。”
“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超前。”
林照顿了顿,拿起那份文件,翻到了其中一页。
“但是,您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用户粘性。”
“您希望通过地产项目的会员体系,为文娱平台引流。但买房的用户,和在文娱平台消费的用户,他们的核心需求完全不同。”
“强行捆绑,结果只会是两边不讨好。地产会员会觉得自己的权益被稀释,而文娱平台,也得不到真正有价值的活跃用户。”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这就好比,您开了一家顶级的法式餐厅,却非要在菜单里加上麻辣烫。您觉得,会有人愿意为了这碗麻辣烫,专程来您的餐厅吗?”
沈从山放下了茶杯。
“继续说。”
“第二点,成本核算。”林照翻到下一页,上面是她刚才用笔快速标注的几个数字。
“您计划在五年内,投入百亿资金进行数字化改造。但方案里,只有投入,没有产出预估,更没有风险控制模型。”
“百亿资金,如果不能在预定时间内产生正向现金流,对整个集团来说,都将是巨大的负担。到时候,别说数字化转型,恐怕连集团的根基都会动摇。”
“您画的这张饼很大,但做饼的代价,太高了。”
林照说完,合上了文件,静静地看着他。
她没有丝毫退缩,目光坦然。
这些话,足以让任何一个公司的最高决策者勃然大怒。
但沈从山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那双深沉的眼睛里,情绪复杂难辨。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做?”
这是一个考题。
林照知道。
“重构。”她只说了两个字。
“以星火平台为核心,而不是以地产业务为核心。”
“地产是沈氏的过去和现在,但它太重了,转身很难。而星火平台,代表的是未来。它更轻,更灵活,也更贴近年轻一代的用户。”
“我们应该做的,不是让大象去学跳舞,而是给大象插上一双翅膀。”
“先集中所有资源,把星火平台做成一个无法被替代的流量入口。当它拥有了足够的用户和影响力之后,再反过来,用它的流量和数据,去赋能和改造传统的地产业务。”
“这才是顺势而为,而不是逆流而上。”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沈从山没有再问。
他只是看着林照,目光里那层坚冰,似乎在一点点融化。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光。
那是一种,对事业的绝对专注和野心。
这种光,他只在年轻时的自己,和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身上,偶尔看到过。
良久,沈从山站起身,走到了书房一侧那张厚重的红木办公桌后。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的,不是文件,而是一个支票本。
林照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看着沈从山从容地拿起一支钢笔,拧开笔帽,在支票上写下一串数字。
他的动作不快,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每一个声音,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林照的心上。
终于,他停下笔,撕下了那张支票。
他走回来,重新在茶台前坐下,然后,将那张轻飘飘的纸,推到了林照的面前。
“这是一千万。”
沈从山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林照的目光,落在那张支票上。
上面的数字,那个“1”后面跟着的一长串“0”,刺得她眼睛生疼。
一千万。
不多不少,正是她人生计划里的那个数字。
她曾经为之奋斗了无数个日夜,熬过无数通宵的目标,现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你应得的。”沈从山继续说道,语气像是在谈论一笔最普通的交易。
林照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人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自以为是的计划和骄傲,在他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酸涩,涌上喉头。
她以为他是在考验她的能力。
到头来,他只是想用一种更体面的方式,来算清这笔账,然后,让她走人。
“林总监是个聪明人。”沈从山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很优秀,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但沈家,不适合你。”
林照的手,在桌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她想反驳,可她凭什么反驳?
她和沈惊焉之间,算什么关系?
她什么都不是。
“拿着这笔钱,你可以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沈从山的声音,像最终的宣判。
“离开华京,离开沈家,也离开惊焉。这对你,对他,都好。”
林照看着那张支票,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没有豪门倾轧,没有商业算计,没有那个桀骜又霸道的混蛋……
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吗?
她所有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林照缓缓地,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几乎已经碰到了那张支票的边缘。
然而,就在这一刻,沈从山却忽然又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
“当然,你也有第二个选择。”
林照的动作,停住了。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只见沈从山端起茶杯,将里面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或者,把它撕了。”
“留下来,帮惊焉,也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