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伪宋,汴京,李沅寓所。

书房内,灯火如豆。

李沅伏案于一堆散乱的拓片与古籍之间,眉头紧锁,手中拿着一柄放大镜,正仔细比对着一块新得碑拓上的残损铭文。

这是他近日偶得的一方前朝墓志拓片,据传出自关中,其上文字古奥,镌刻技法亦颇有可究之处,令他沉迷其中,连每日必饮的晚茶都忘了。

“此处‘爰’字笔画,与《金石录》所载永和年间的写法,似乎略有不同……”

他喃喃自语,指尖在泛黄的纸张上轻轻划过,试图捕捉那千年前匠人运刀的轨迹。

敲门声轻轻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

老仆在门外禀报:

“阿郎,陆先生来访。”

李沅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然。

“快请。”

他小心地将拓片移开,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案几。

“陆明”依旧是一袭半旧青衫,从容步入书房,目光扫过满案的碑拓古籍,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兴趣。

“李兄深夜仍埋首故纸,真是好学不倦。看来,小弟来得正是时候,可有新得之珍品,让小弟一饱眼福?”

李沅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指了指案上的拓片。

“陆贤弟来得正好。此乃新得一方前朝墓志拓片,正有几处疑窦难解,贤弟于金石一道见识广博,或可为我解惑。”

“陆明”欣然上前,与李沅并肩立于案前。

他并非虚言客套,在接到接触李沅的任务后,他便在王茹的安排下,由靖安司的专家进行了密集的培训,对金石之学确有了一番不俗的造诣,足以应对此类交谈。

二人就着灯火,头几乎碰在一起,对着拓片上的铭文指指点点,讨论着某个异体字的源流,某处剥蚀对文意的影响,某段记载与史书互证的可能。

书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声、低声讨论声,以及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气氛融洽而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对拓片的初步探讨暂告一段落。

李沅命老仆重新沏了壶热茶,二人对坐品茗。

茶水氤氲的热气,似乎也松弛了李沅平日里紧绷的心神。

他难得地主动提起话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读书人特有的迂阔之气。

“读这些前朝碑刻,常觉时光荏苒,功业易朽。纵是王侯将相,其墓冢亦不免荒烟蔓草,铭文剥蚀。唯有其间蕴含的义理、记载的史实,或可流传后世。”

“陆明”捧着茶盏,目光沉静,顺着他的话说道:

“李兄所言极是。金石之物,可考经史,可证讹误,固然可贵。然小弟以为,其真正价值,或更在于‘观风’二字。”

“观风?”

李沅微怔,露出询问之色。

“正是。”

“陆明”缓缓道。

“观一时代之镌刻,可知其工艺水准,工匠生计;”

“观其碑文内容,可知其礼制风俗,吏治民生;”

“观其立碑之由,或为纪功,或为述德,或为讼冤,亦可窥见当时社会之情状,百姓之哀乐。”

“譬如这方墓志,志主曾任地方县令,其文提及‘劝课农桑’、‘兴修水利’,虽只寥寥数语,岂非正是彼时地方官吏之要务,民生之所系?”

他将话题,极其自然地从考据金石,引向了更广阔的、关乎实务与民生的领域。

李沅听着,若有所思,不由点了点头。

“贤弟此论,另辟蹊径,却也有理。确实,金石死物,背后亦是活生生的人间烟火。”

“陆明”见其接受,便更进一步,语气依旧平和,如同闲谈。

“故而小弟常想,我辈读书人,埋首经籍、考据金石固然是本分,但若能由古鉴今,多思些当下之‘风’,或许更为切要。”

“譬如这‘劝课农桑’,古之良吏所为,今之地方官难道不应效仿?这‘兴修水利’,更是关乎万民温饱之根本。前些时日朝中热议的‘青苗钱’,其初衷,不也正是为了解决农户青黄不接之困,亦属‘劝课农桑’之延伸否?”

他没有直接评价“青苗钱”的好坏,而是将其置于一个更宏大的历史与实务脉络中,引导李沅去思考政策的本源与目的。

李沅果然被引入了这个思路,沉吟道:

“贤弟此言,如醍醐灌顶。确是如此,为政之道,贵在务实,贵在惠民。无论古今,良吏所求,无非地方安宁,百姓乐业。任何政令,抛却其名目,究其根本,都应以是否利于民生为衡准。”

他越说,眼神越是清亮,仿佛心中的某些困惑得到了梳理。

“只是知易行难。如何将良法美意,切实落于实处,防范胥吏借此渔利,才是真正考验为政者智慧之处。”

“陆明”微笑颔首,不再多言,恰到好处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李兄见识深刻,小弟受教了。”

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

过多的灌输反而会引起警惕,如今这般引其自发思考,才是上策。

此次交谈,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直到夜色深沉,“陆明”方才起身告辞。

李沅亲自送至门口,态度比以往更为亲近。

“与贤弟一席谈,获益良多。日后若有所得,还望贤弟不吝赐教。”

“李兄客气了,互相切磋而已。”

“陆明”拱手还礼,身影融入汴京的夜色之中。

李沅站在门口,望着那消失的背影,心中许久未能平静。

他回到书房,看着满案的碑拓,目光却似乎穿透了这些故纸,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观风……务实……惠民……”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陈朝,别苑。

王茹将“陆明”与李沅此次深夜长谈的详细记录呈上。

“君上,‘陆明’回报,此次接触极为成功。李沅已完全接纳其‘净友’身份,交谈深入,且成功引导其将金石考据与实务民生相联系,并对‘青苗钱’等政事有了更基于‘务实’、‘惠民’的思考。”

陈稳翻阅着记录,微微颔首。

“甚好。由艺入道,由古论今,润物无声。此乃渗透之上策。”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无形的成长进度,因这次成功的、深层次的文化与思想渗透,而又扎实地向前推进了一小步。

这种间接推动目标人物自我觉醒的方式,带来的“成长”反馈,似乎尤为精纯。

“传令嘉奖‘陆明’,令其保持此等交往节奏与分寸。”

陈稳吩咐道。

“同时,着靖安司,继续为‘陆明’提供必要的学识支持,确保其在与李沅交往中,始终能保持学识上的吸引力与引导力。”

“是!”

王茹躬身领命,顿了顿,又道。

“据观察,铁鸦军对李沅的监控依旧存在,但重点似乎仍在其公务往来及与朝中其他派系的接触上。对于这种纯粹文人间的金石清谈,并未表现出特别的关注。”

陈稳淡淡道:

“此乃其局限。他们维护的是表象的剧本轨迹,对于个体思想深处那细微的、可能引发未来偏离的涟漪,尚缺乏足够的敏感。而这,正是我等之机会。”

他走到窗边,望向南方那片被光幕隔绝的天空。

金石之交,志趣相投。

在这风雅的外壳之下,思想的暗流,正悄然改变着河床的走向。

这无声的较量,远比刀光剑影,更为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