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叶伟几乎没合眼。
黑暗中，他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听着旁边周小小和乐乐小猫般呼噜呼噜的呼吸声，眼珠却瞪得溜圆，像钉子似的死死钉在天花板上——
那里，窗外霓虹灯泼洒出的光斑正变幻着奇形怪状。脑子里，两个声音吵翻了天。
一个声音又冷又硬：
五千块！够付个更安全小窝的押金和首月租金了，说不定还能剩点，让小小和乐乐美美吃上几顿！
乐乐能睡个安稳觉，彻底告别这城中村让人提心吊胆的日子。
这诱惑，对他这个在生存线上打滚、还背着“隐形包袱”的人来说，简直太香了。
而且，信息里明明白白写着呢，“拒绝或失败无惩罚”，瞧着还挺有退路。
另一个声音却警铃大作：
这是个坑！手一伸，就等于和那帮不知来路的家伙“搭上线”了。
那黑黢黢的铁盒子里装的啥？见不得光的东西？追踪器？还是更吓人的玩意儿？送到蓝湾咖啡馆，等着他的会是何方神圣？
这看着“人畜无害”的小任务，会不会像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哗啦啦扯出一大串他根本控制不住的麻烦？
乐乐画里那只“悲伤的眼睛”在他眼前一闪，这诡异的细节让他对“深蓝网络”的看法稍微晃了晃，可眼前这桩具体得不能再具体的任务，带来的疑虑却丝毫没减轻。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叶伟的眼球已经爬满了红血丝，脑袋疼得像要炸开。
他蹑手蹑脚爬起来，蹭到窗边，撩开条小缝。
清晨带着湿气的凉风呼地钻进来，裹着城中村特有的、热腾腾又五味杂陈的烟火味。
楼下，早点摊的炉火早就烧旺了，油条在滚油里滋啦滋啦唱得欢，送奶工蹬着叮当响的三轮车一晃而过。
这热气腾腾、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跟他心里那个塞满冰冷交易和未知危险的黑暗世界，撞了个火星四溅。
他扭过头，目光落在床上熟睡的娘俩身上。
周小小连在梦里都下意识地把乐乐紧紧搂在怀里，像只护崽的母兽。
乐乐的小脸蛋枕在妈妈臂弯里，嘴角还翘着，像是梦见了什么美事儿。
一股子强烈的保护欲，混着沉甸甸的无力感，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不能再让她们跟着自己，过这种吃了上顿愁下顿、天天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哪怕只是眼前晃过的一线希望，哪怕要往那灰不溜秋的地带踩一脚，他也得去试试！
他深深吸了口气，眼里最后那点摇摆，被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彻底取代。
他，选定了。
整个上午，叶伟都像根绷紧的弦。
他照常接单、送外卖，可魂儿早飞了。
他特意绕着星光游乐园那片地界走，连多瞥一眼都不敢，生怕招来什么不必要的“关照”。
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待会儿的行动剧本，掐算着时间，眼珠子像雷达似的扫着四周，看有没有可疑的车或人。
时间滴答滴答，慢得像在啃他的骨头。
下午1点45分，他送完手头最后一单，正好在离星光游乐园大约两公里外的一个商业区。
他没直接杀过去，而是把车塞进一个公共停车场，溜进旁边便利店，买了瓶最便宜的矿泉水。
靠在柜台边小口嘬着，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透过玻璃门不动声色地扫射着外面的街道。
他在“排雷”——确认有没有“尾巴”粘着。
1点55分，他走出便利店，跨上车，用一种不紧不慢、仿佛闲逛兜风的节奏，朝星光游乐园溜达过去。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擂鼓，握着车把的手心，因为太用力都泛了白。
2点02分，他摸到了星光游乐园附近。
没直接怼到正门口，他把车停在隔着一个街区的巷子口，步行过去。
毒日头火辣辣地烤着废弃的游乐设施，空气里一股子铁锈混着枯草被晒糊的焦味儿。
四周人影都没一个，只有远处大马路传来的、闷闷的车流声。
他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跳的鼓点上。目光像探针一样飞速扫过四周——安全。
2点08分，他蹭到了正门左边那排垃圾箱跟前。
第三个，绿皮儿，漆都掉得斑驳了，飘着一股子酸溜溜的馊味。
就是它了！
他假装弯腰系鞋带，闪电般蹲下身。手指在垃圾箱底部冰凉粗糙的铁皮上飞快摸索。
很快，靠近内侧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坑里，他摸到了一个巴掌大小、冰凉梆硬的东西。
被一块强磁铁死死吸在那儿。
是个通体哑光黑、光溜溜连个接口标记都没有的金属扁盒。
叶伟的心跳差点漏跳一拍！他没急着拿，再次警惕地扫视四周——废弃的摩天轮投下扭曲的影子，活像无数只偷窥的眼睛。
确认安全后，他手上猛一使劲，“咔哒”一声把盒子从磁铁上掰下来，嗖地塞进自己宽大的外卖工装内袋。
盒子沉甸甸的，透着一股金属特有的寒气。
整个过程，快得没超过十秒。
他没敢停留，立刻弹起身，埋着头，步子飞快地撤离。
直到走出两个街区，重新跨上电动车，拧动电门一头扎进车流，那股几乎要把他憋死的紧张感才稍微松了松。
下一个目标——滨海大道177号，蓝湾咖啡馆！
滨海大道是海市有名的景观大道，沿街全是高档馆子。
蓝湾咖啡馆窝在一个拐角，亮堂堂的大落地窗，瞧着倍儿优雅。
叶伟把车停在稍远的公共停车区，狠狠吸了几大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送餐的。
他理了理紧张得有点皱巴的衣领，摸了摸口袋里硬邦邦的铁盒子，抬腿朝咖啡馆走去。
透过明晃晃的落地窗，里头啥样儿看得一清二楚。
靠窗第二张桌子……他目光唰地锁定了过去。
那儿，坐着一个人。
一个瞧着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人。
穿着剪裁贼利索的米白色职业套装，栗色长发在脑后挽了个贼精神的发髻，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
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划拉手里的平板电脑，手边还搁了杯冒着热气的拿铁。
她看起来……也太正常了吧！
活脱脱一个在这儿等人或者摸鱼办公的写字楼精英，跟叶伟脑子里预演过的任何“危险分子”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是陷阱吗？在用无害的外表麻痹他？
叶伟的脚步猛地一顿，心里直打鼓，疑虑又噌噌往上冒。但他已无路可退。
他哐当一声推开咖啡馆那扇沉甸甸的玻璃门，门上的风铃立刻欢快地叮咚作响。
一股裹着咖啡香的冷气扑面而来，瞬间把门外的燥热甩得老远。
他没工夫理会服务员，目光直勾勾地射向靠窗的第二张桌子。
那女人像是被脚步声惊动，抬起了头。
脸蛋清秀，眼神清澈又冷静，瞥见叶伟一身外卖小哥的行头，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几乎抓不住的惊讶，随即又归于平静。
叶伟在她桌前站定，一言不发，只利落地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黑黢黢的金属小盒，轻轻搁在桌面上，稳稳地推到她面前。
女人扫了眼盒子，目光又抬起来落在叶伟脸上，足足停留了两秒，像是在辨认什么。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伸出纤长的手指，拈起金属盒，顺手就塞进了旁边空椅子上的公文包里。
整个过程，静得吓人。
没有一句废话，没确认身份，连多余的眼神都没交换一个。
女人做完这一切，眼皮一垂，又看回自己的平板，仿佛叶伟不过是阵飘过的风。
叶伟当场懵圈。这就……完事儿了？
他正杵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七上八下。
就在这时，那女人仿佛不经意地，把桌角一个印着咖啡馆logo的普通纸袋，往他这边轻轻一推。
袋口微微敞着，隐约能看到里头像是塞着文件。
叶伟的心咯噔一下，瞬间了然！
他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拎起了那个纸袋。手上一沉——嗬，这分量，绝不只是几张纸那么简单！
他没打开看，也没道谢，提着袋子，转身就走，像来时一样平静地迈出了咖啡馆。
风铃再次叮叮咚咚地响起。
直到重新跨上小电驴，驶离喧闹的滨海大道，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叶伟才猛地刹住车，急吼吼地看向那个纸袋。
袋子里，哪有什么文件！只有一叠用牛皮纸信封装着的、厚厚的玩意儿。
他的手有点不听使唤地抖着，撕开了信封。
钱！崭新的一沓百元大钞！他手指翻飞，飞快点了一遍——不多不少，整五千块。
钞票下面，还压着一张对折的、质感怪怪的白卡片。
他翻开卡片，上面只有一行冷冰冰的打印字，连个落款都没有：
【观察记录：应对压力稳如老狗，指令执行分毫不差，具备初级潜伏意识。潜在价值：有待深挖。建议：按兵不动，持续观察。】
叶伟盯着这行字，全身的血呼啦一下全凉了！
这根本不是报酬，这是一份……“考核成绩单”！
是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对他刚才那场“表演”打的分数！他们不光盯着他，还在搞“测试”和“打分”！
这五千块钱，更像是一笔“测试补贴”或者说……“喂耗子的饲料钱”？
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怒火直冲天灵盖，差点把他给吞了。
他感觉自己活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吭哧吭哧钻完迷宫，得了颗小瓜子，外加一份冷冰冰的实验报告。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捏得咯嘣作响，惨白一片。
手里那叠崭新的票子，此刻变得无比滚烫。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车水马龙的城市森林，眼神锐利得像是要穿透钢筋水泥，揪出那双藏在暗处、正给他“打分”的眼睛。
钱，他确实火烧眉毛地需要。这能暂时解他和家人的燃眉之急。
但这钱背后冰冷的含义，还有卡片上那不带一丝人味儿的评语，却像根毒刺，狠狠扎进了他心窝。
他明白，打这一刻起，游戏规则彻底变了。他不再是纯粹的猎物。
他拿到了一笔“启动资金”，可也背上了甩不掉的“考核档案”。
下一步，该往哪儿走？这看似好转的处境，莫非是通往一个更大、更精巧陷阱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