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家”承诺的材料,在回信抵达后的第七日,便由一队沉默寡言、气息凝练如寒铁的黑衣修士押送至百炼宗山门。
这队人马不过十人,却行动划一,悄无声息,仿佛幽魂般出现在晨雾之中。
为首者是一名面容枯槁、眼神浑浊的老者,他递上一枚记录着物资详情的玉简,全程未发一言,只是用那看似昏花的老眼深深地看了前来接洽的执事长老一眼,那目光中不含任何情绪,却让金丹期的执事长老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交割过程异常简洁高效,确认清单无误后,这队黑衣人便如来时一般,迅速隐没于缭绕的山岚之外,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徐易辰并未亲自出面,但他强大的神识早已将山门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站在洞府内的窥天镜前,镜中映出那队黑衣人离去时诡异的步法以及他们身上那股极力压抑却仍丝丝外泄的阴煞之气。
“训练有素,煞气内蕴,是精锐的血魂宗爪牙无疑。”他心中暗忖,对方越是表现得专业和“守规矩”,背后的图谋可能就越大。
待物资送入专门用于存放高危材料的隔绝库房后,徐易辰才亲自前去查验。
打开一个个封印严实的玉盒或金属箱,精纯而浓郁的各色灵光混合着一些材料特有的阴寒或暴戾气息扑面而来。
品质极高,甚至远超他清单上列出的标准,尤其是几样产自幽冥之地、常用于炼制邪门法器的核心阴属性灵材,其纯净度和蕴含的能量波动,都显示出这绝非普通渠道可以获得,必然是血魂宗核心库藏中的精品。
对方这种近乎“奢侈”的慷慨,非但没有让徐易辰感到丝毫欣喜,反而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心头。
这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展示,一种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仿佛在说:尽管施展你的手段,我们付得起代价,也掌控得住局面。
开弓没有回头箭。
徐易辰深知,从接下订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上了一张危险的棋局。
现在,棋子已经握在手中,必须落下。
他不再犹豫,下令启动了宗门内规格最高、防护最严密的那条小型精密生产线,专门用于炼制这套特殊的“死士系统”。
他没有选择完全闭关独自炼制,那样目标太大,也容易引人猜疑。他采取了“核心绝对掌控,外围团队协作”的模式。这样做,既是为了保证在合理时间内完成交付,也是为了将真正核心的陷阱隐藏在海量的常规炼制工序之中,混淆可能的窥探。
专用的炼器工坊内,气氛凝重得近乎粘稠。
巨大的地火口被阵法调控着,喷吐出稳定却异于平常的幽蓝色火焰,光芒跳跃不定,映照在每一个参与炼制的弟子脸上,都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和紧张。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奇异材料混合加热后产生的复杂气味,其中几种阴寒材料散发的寒意,甚至让工坊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与地火的热力形成诡异的平衡。
弟子们操作得格外小心,处理这些来自魔道的材料时,不仅需要精湛的技艺,更需要时刻抵御其中蕴含的负面能量对心神的侵蚀。
徐易辰坐镇于工坊中央的控制玉台之上,大部分时间都沉默不语,如同一尊石雕。
但他的神识却如同无数无形的触手,细致入微地笼罩着整个工坊,监控着每一个关键节点的能量流动和器纹铭刻精度。
他的主要精力,则完全聚焦在了那十套系统最核心的控制模块的炼制上。
核心控制模块的炼制,被安排在一间完全与外界隔绝、布下了重重禁制的核心密室内进行。
这里只有徐易辰一人。
密室内光线柔和,正中悬浮着十枚薄如蝉翼、却要承载万千器纹的极品灵玉片。
徐易辰屏息凝神,指尖跳跃着高度凝聚的灵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开始在玉片上铭刻那复杂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的核心器纹。
在这里,他不再有任何保留,全力调动起自身的神识力量,并隐晦地引动了舍利子中蕴含的佛门慧光,以确保对每一丝能量、每一道纹路的绝对掌控。
他将那份“问题图纸”上设计的陷阱和后门,以一种近乎艺术的手法,完美而隐蔽地嵌入到正常的系统逻辑之中。
“生命本源透支”回路,被巧妙地伪装成了一种极端高效的“潜能爆发”模式,其触发条件和能量流转路径与正常的增幅回路交织在一起,难以区分。
“神经感知麻痹”效应,则与“痛觉屏蔽”层形成了共生结构,一旦启动痛觉屏蔽,麻痹效果便会随之扩散,且这种关联被设置得极其隐晦。
而那个最为关键的“自我毁灭”指令以及微型的定位信号发射器,则被他以佛门秘法中的“芥子藏须弥”手段,压缩成了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基础符文,深深嵌入到了系统最底层的初始化指令序列里,与整个系统的存亡绑定,除非将核心模块彻底拆解摧毁,否则极难被发现和剥离。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每一次灵力的注入都恰到好处。
那些本应充满毁灭性的陷阱,在他的刻画下,竟然呈现出一种异样而和谐的美感,仿佛它们本就是这套系统天生的一部分。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短短数日的核心炼制,比连续炼制数月普通系统还要疲惫。
当最后一枚核心玉片完成最后一道器纹的勾勒,散发出一种内敛而诡异的平衡波动时,徐易辰的额头上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略显苍白,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寒夜中的星辰。
在此期间,负责外围部件炼制和组装的弟子们,虽然恪尽职守,但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
一名弟子在完成一批结构复杂的传导部件后,忍不住望向那扇紧闭的密室石门,对身旁同样面色凝重的二弟子传音道:“师弟,你察觉到了吗?这次炼制的东西气息太过诡异。
看似强大,内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邪戾冰冷,我每次靠近核心区,都觉得灵台隐隐发寒,似有心魔滋扰之感。”
另一名弟子默默点头,擦拭着手中一件刚刚打磨完毕的接口构件,回应道:“师兄所言极是。我也深感不安。
这些材料多为阴煞之物,炼制手法也与我们平日所学大相径庭。
但徐长老行事,向来深谋远虑。
他既然亲自执掌核心炼制,必定有不得不为的理由和万全的应对之策。
我们只需守住本心,确保手中部件不出丝毫差错,便是对师父最大的支持。”
团队成员们虽然对这套系统本能地感到排斥和隐隐的恐惧,但出于对徐易辰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宗门严苛的戒律,所有人都严守岗位,将那份不安压在心底,全力以赴地保证着自己环节的完美。
整个工坊在一种压抑而高效的节奏中运转着。
当最后一块闪烁着幽光的核心玉片被小心翼翼地嵌入暗影玄铁打造的外壳基座,与无数精密部件严丝合缝地组装成型,并由徐易辰亲手完成最终的能量贯通和封印后,十套完整的“死士系统”终于宣告炼制完成。
它们整齐地排列在铺着万年寒玉的平台上,通体呈现出一种暗哑的金属光泽,表面流动的暗红色纹路如同凝固的血液,隐隐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仿佛十头蛰伏的凶兽。
单从卖相和散发的灵压判断,这无疑是顶尖的、效果强大的特殊法器,足以让任何追求力量不择手段的人为之疯狂。
徐易辰面无表情,如同最严格的质检官,逐一拿起每一套系统,神识如同水银泻地,细致入微地扫描过每一个细微的角落。
他不仅要确认系统功能表面上符合“图纸”要求,更要确保所有预设的“后门”和“陷阱”都处于最佳的激活和隐藏状态。确认无误后,他才亲自将这些系统分别放入特制的、能够隔绝神识探查的玄阴木盒中,贴上数道强大的封灵符箓,然后下令由亲信弟子护送至库房最深处的禁地,加派双倍人手严加看管,静候“厉家”来人提取。
随着系统入库,工坊内的地火缓缓熄灭,弟子们沉默地收拾着工具,没有人因为任务的完成而欢呼,反而都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众人陆续散去,偌大的工坊很快变得空荡而寂静。
徐易辰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独自站在幽暗的工坊中央,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混合了阴寒与暴戾的诡异气息,地火余温带来的暖意也无法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
这十套系统,就像十把双刃剑,不,是十把淬了剧毒、剑柄也布满尖刺的凶器。
现在,他就要亲手将这些凶器,交给世上最危险、最狡诈的敌人。
后果将会如何?
血魂宗得到这批系统后,是会立刻投入实战,检验其威力?
还是召集魔道炼器宗师,不惜代价进行破解分析?
他们能勘破多少隐藏的奥秘?
又能察觉到几分陷阱的恶意?
那个微弱的定位信号,能否在魔道重重禁制下顺利传出?
而那致命的“自我毁灭”指令,在关键时刻,又能否真正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一切都是未知数,前方迷雾重重。
徐易辰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残余烟火气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与坚定。
棋子已然落下,赌局已经开始。
对手是凶名赫赫的魔道巨擘,下一步会如何走,他无法预料。
他所能做的,就是加固自身的防线,擦亮手中的剑,时刻准备迎接来自暗处的风暴。
洞府之外,夜色如墨,星月无光,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