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航
冥岚盯着手机地图,再三确认地址。你确定是这里?他皱眉看向黎明,这地方租金能买下半座城了。
黎明嘴角挂着神秘的笑,手指轻轻敲打方向盘。阳光透过车前窗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金边。下车看看。
他们停在城中最繁华的文艺区,一栋改建自老邮局的复古建筑前。青铜大门上挂着暂不开放的牌子,但黎明直接掏出钥匙开了锁。
黎总现在改行当破门大盗了?冥岚调侃道,却在踏入室内的瞬间失了声。
挑高七米的穹顶,复古铜架与现代化玻璃完美融合的酒吧台,墙面上镶嵌着世界各地稀有酒瓶的展示柜,以及正中央那个用蓝铜打造的船型装饰——像极了冥岚描述过的梦境。
这是...
你的酒吧。黎明站在他身后,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期待,名字就叫,按你说的设计。
冥岚像梦游般走向吧台,手指抚过冰凉的台面。每一处细节都完美得不可思议——专业的冰柜温度,符合人体工学的调酒区域,甚至还有他曾经随口提过的特殊水处理系统。
为什么?他转身,声音微微发颤。
黎明走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放在吧台上。三年前我在新加坡一家地下酒吧喝到一杯酒,调酒师说配方来自一个叫冥岚的天才。他直视冥岚的眼睛,那杯酒让我熬过了人生最难的夜晚。我想找到创造出它的人。
冥岚呼吸一滞。新加坡,那是他流浪时期短暂停留过的地方。为了换一张回国机票,他教过一个当地调酒师简化版的。
后来我查到你的资料,却发现你早已消失在行业里。黎明继续道,手指轻轻划过吧台边缘,当我那天在酒店遇见你时...
你以为只是个巧合。冥岚接上他的话,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直到喝到那杯带血的,我才确定真的是你。黎明拿起钥匙放进冥岚手心,这地方是你的了。调酒师冥岚的复出之作。
钥匙沉甸甸的,带着黎明的体温。冥岚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让你愿意重新拿起摇酒壶。他当时嗤之以鼻,认定自己早已不相信这种童话。
而现在,童话就站在他面前,穿着高定西装,身上散发着昂贵的木质香水味。
我不...冥岚喉头发紧,我不知道还能不能...
你可以。黎明打断他的自我怀疑,我尝过真正的,记得吗?
一滴水珠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冥岚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慌乱地抹了把脸,却被黎明捧住脸颊。
哭什么?黎明轻声问,拇指擦去他的泪水。
操,我没哭。冥岚抽噎着反驳,是灰尘...这破地方多久没打扫了?
黎明低笑,吻了吻他湿润的眼睫:开业前得好好清理。
——
酒吧开业当天,门口排起了长队。冥岚穿着黎明为他定制的深蓝色西装,胸口别着一个小小的银质船锚——这是黎明送的开业礼物,据说是从一艘百年沉船上打捞出来的。
紧张?黎明在后台帮他整理领结。
冥岚的手心全是汗:三年没正式调酒了。他拿起摇酒壶又放下,万一搞砸了...
那就砸了。黎明无所谓地耸肩,反正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这句玩笑让冥岚稍微放松了些。他深吸一口气,走向吧台。当聚光灯打在他身上时,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像潮水般涌来。冥岚环顾四周,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昔日的同行、评委,甚至还有几个他教过的学生。
最前排坐着黎明,身旁是林默和几个黎氏高管。冥岚的目光与黎明相遇,后者微微点头,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骄傲。
谢谢大家。冥岚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稳,夜航是我十二岁时的梦,也是我母亲的遗愿。今晚的每一杯酒,都会带着这个梦的味道。
他拿起摇酒壶,动作流畅如舞蹈。三年生疏似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肌肉记忆带着他的手完成每一个精确的动作。当第一杯完成时,全场安静下来。
冥岚绕过吧台,将酒杯放在黎明面前。第一杯给你。他轻声说,完整的版本。
黎明接过,在众人注视下品尝。熟悉的柑橘、海盐与香料味在口腔中绽放,但这次没有血——冥岚用了特殊的香料替代了那个。
怎么样?冥岚小声问。
黎明放下酒杯,直接将他拉入一个拥抱。完美。他在冥岚耳边低语,就像你一样。
台下爆发出掌声和口哨声。冥岚红着脸挣脱,回到工作岗位。那一晚,他调了上百杯酒,手腕酸得几乎抬不起来,但心里却充盈着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打烊后,冥岚瘫在吧台边,看着黎明帮他清点酒柜。怎么样,黎老板?他疲惫但满足地问,投资回报率满意吗?
黎明放下账本,走到他身边:超出预期。他轻轻按摩冥岚酸痛的手腕,尤其是首席调酒师的表现。
冥岚闭眼享受这难得的服务: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做对的事。
黎明的手停顿了一下:以前呢?
只是活着而已。冥岚睁开眼,喝酒,打工,等死。他转向黎明,直到遇见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黎明心中某个紧锁的房间。他俯身吻住冥岚,将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感倾注在这个吻中。
——
接下来的两个月,成了城中热门去处。冥岚重新设计的酒单获得业内好评,甚至有美食杂志专程来采访。更让他自豪的是,黎明几乎每晚都会来酒吧,有时带着商业伙伴,有时只是独自坐在角落看他工作。
一个周五的深夜,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后,冥岚正在清理吧台。黎明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那不是酒,而是他们第一次深夜交谈时冥岚调制的安神茶。
尝尝,学徒的作品。黎明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冥岚抿了一口,惊讶地挑眉:不错啊,黎同学进步神速。
名师出高徒。黎明靠在吧台上,对了,下周我要去趟瑞士,谈个合作项目。一起去?
冥岚擦拭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多久?
一周左右。黎明观察他的表情,有问题?
酒吧刚上正轨...冥岚犹豫道,而且...
而且他已经四天没喝酒了。自从开业,冥岚开始认真戒酒。最艰难的时刻,他会拿出母亲的照片和黎明送他的船锚胸针,提醒自己现在有了值得清醒的理由。
黎明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你的戒酒进度很好。瑞士有最好的康复中心,我们可以顺道去咨询。
冥岚放下酒杯:你早就计划好了?
只是备选方案。黎明轻描淡写,不强求。
这就是黎明表达关心的方式——从不强迫,但准备好所有退路。冥岚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转身假装整理酒瓶,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我去。他最终说,但有个条件。
教我商业知识。冥岚转身面对他,不是要插手你的事业,只是...想更理解你的世界。
黎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欣赏。他伸手抚平冥岚衬衫上不存在的皱褶:周一开始,每晚一小时。准备好熬夜,冥同学。
冥岚笑着躲开他的手:遵命,黎老师。
——
瑞士之行前三天,冥岚发现自己的抗焦虑药快吃完了。自从戒酒以来,他依赖这些白色小药片来度过戒断反应最严重的时刻。不想麻烦黎明,他决定自己去医院开药。
候诊室里,冥岚翻着手机查看酒吧的运营数据——这是黎明教他的第一课,如何读懂财务报表。正当他专注分析上月的成本波动时,一个阴影笼罩了他。
果然是你。
那声音像一桶冰水浇在冥岚脊背上。他缓缓抬头,看到了三年未见的父亲。
冥海比记忆中更苍老,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身上散发着廉价酒精和烟草的混合臭味。但最让冥岚心惊的是那熟悉的、充满算计的眼神——每次要钱前,父亲都是这副表情。
听说你傍上大款了?冥海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缺失的牙齿,开豪车,住豪宅,还有了自己的酒吧?
冥岚的手指无意识收紧,手机屏幕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你怎么找到我的?
电视上看到采访了。冥海在他旁边坐下,亲密得令人作呕,我儿子出息了啊,连金摇酒壶的霍华德都夸你。
候诊室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冥岚想起童年那些被醉醺醺的父亲从被窝里拖出来的夜晚,想起母亲躲在厨房哭泣的声音,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在医院醒来的瞬间——医生说再晚送来半小时就没救了。
你想要什么?他直接问,声音冷得像冰。
冥海假装受伤的表情:就这么跟父亲说话?我听说黎氏集团总裁很注重礼仪啊。
听到黎明被提及,冥岚的血液瞬间沸腾。别扯他。他咬牙警告,多少钱能让你消失?
五百万。冥海狮子大开口,一次性付清,我保证不打扰你的好日子。
冥岚几乎要笑出声:做梦。
那就别怪我找媒体聊聊。冥海压低声音,黎氏集团总裁的伴侣有个酗酒赌博的父亲,还差点打死老婆孩子...多劲爆的新闻啊。
冥岚的视野边缘开始泛红。他想掐住这个男人的脖子,想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想像当年无力保护母亲那样保护现在的生活。但最终,他只是站起身:滚出我的生活。
三天后我要见到钱。冥海在他身后说,不然全城都会知道黎明的枕边人是什么货色。
走出医院,冥岚在路边长椅上坐了整整一小时,直到手机铃声惊醒了他。是黎明的来电。
在哪?电话那头,黎明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会议要迟到了。
冥岚这才想起今天约了瑞士客户视频会议。马上回去。他强迫自己声音平稳,路上堵车。
挂断电话,他机械地走向地铁站。父亲的出现像一场噩梦,将他拉回那个充满暴力和恐惧的世界。而现在,这个噩梦正威胁着他最珍视的一切——黎明,酒吧,新生活。
——
接下来两天,冥岚表现得一切如常。他参加黎明的商业课程,认真经营酒吧,甚至在睡前与黎明讨论瑞士之行的行程。但黎明还是察觉到了异样——冥岚的睡眠变得更浅,有时会在半夜惊醒;他的笑容变得勉强,眼里总有一丝警觉,像只随时准备逃跑的鹿。
第三天晚上,黎明回到公寓时发现冥岚不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去酒吧处理库存,别等我吃饭。
这很不寻常。冥岚知道今晚他们要敲定瑞士之行的最后细节。黎明拨通电话,却直接转入语音信箱。他皱眉,转而打给酒吧经理。
冥先生?他今天没来啊。经理的声音充满困惑,说是您给他安排了别的事。
黎明的血液瞬间变冷。他立刻联系了安保部门调取冥岚的手机定位,同时拨通林默的电话:查一下最近谁接触过冥岚。医院记录,通话记录,一切。
不到半小时,林默回电了:三天前,冥岚去了中心医院精神科。监控显示他在候诊室遇到了冥海。两人交谈约十分钟,随后冥岚状态异常地离开。
黎明的指节泛白:找到冥海。
已经定位了。他在老城区的赌场。林默犹豫了一下,黎明,这事要不要先跟冥岚谈谈?
等我处理完再谈。黎明挂断电话,拿起车钥匙。
赌场是城中有名的地下钱庄,专为瘾君子和赌鬼提供高利贷。推开烟雾缭绕的大门,黎明立刻在角落的牌桌上看到了冥海——正醉醺醺地往桌上扔筹码。
冥先生。黎明直接坐在他对面,我们谈谈。
冥海眯起浑浊的眼睛,认出来人后咧嘴笑了:哟,金主亲自上门了?
你要多少钱?黎明开门见山。
看来我儿子跟你说了。冥海打了个酒嗝,五百万,现金。
黎明冷笑: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拿一百万现在离开,永远别再出现在冥岚面前。
二呢?
我报警把你走私假酒的证据交给警方,加上你上周殴打高利贷追债人的监控录像。黎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足够你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了。
冥海的脸色变了:你...你怎么知道...
选择。黎明只说了这一个词。
最终,冥海颤抖着在一份协议上签了字——一百万换取永远离开冥岚的生活。黎明额外安排了戒酒治疗中心的名额,但没抱太大希望。
为什么?冥海在拿钱时忍不住问,那小子值得你这么费心?
黎明收起协议:因为他从没放弃过自己,即使在你这样的父亲手里。
离开赌场,黎明在河边长椅上找到了冥岚。后者抱着一瓶威士忌,但没开封,只是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河水。
我父亲...冥岚开口,声音嘶哑。
解决了。黎明在他身边坐下,他不会再打扰你。
冥岚猛地转头:你见他了?
黎明简单解释了协议内容,省略了威胁的部分。
冥岚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再到疲惫,最后化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对不起...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酒瓶,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黎明拿过酒瓶,直接扔进垃圾桶。这不是麻烦。他握住冥岚冰冷的手,你父亲是你过去的一部分,但不是你的全部。
河面上的灯光在冥岚眼中晃动,像碎了的星星。我怕...他极少承认恐惧,怕有一天你会看清我所有的肮脏过去,然后转身离开。
黎明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冥岚,我爱上的不是你的过去,也不是你的完美。我爱的是那个在废墟中依然能调出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冥岚心中最后的锁。他靠在黎明肩头,无声地流泪。河对岸的灯光渐渐亮起,照亮了两人依偎的身影。
瑞士还去吗?最终冥岚小声问。
当然。黎明吻了吻他的发顶,我们的航班是周一上午十点。
这个词在夜色中温柔地回荡,像一句无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