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意识深处那场凶险的拉锯战,最终以他自身沉淀的“存在”底色,勉强覆盖并中和了那缕入侵的冰冷“秩序”而告终。但代价是巨大的。他不仅精神近乎枯竭,身体也因剧烈的反噬而遭受重创,那口喷出的鲜血就是明证。此刻他瘫软在顾小飞臂弯里,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连自行站立都做不到。
而前方,那片由 delta-7b 崩溃形成的“现实漏洞”,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蠕动着,吞噬着光线与稳定。老周布下的简易“阵势”光芒已经黯淡到了极点,那旧砖碎块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镇煞土”也失去了色泽。屏障摇摇欲坠,显然无法再支撑多久。
“必须立刻撤离!”苏晓当机立断,语气不容置疑。她快速收起尚有电量的设备,看了一眼探测器上那片依旧爆表的混沌区域,“这里的结构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发生更大范围的崩塌或‘污染’爆发!我们现有的手段无法处理它!”
老周没有异议,他收起几乎失效的“镇物”,重新提起撬棍,眼神凝重地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黑暗。“这东西……像个烂疮,光靠贴膏药不行,得动刀子,甚至……可能得连坏肉一起挖掉。”他指的是更彻底,也可能更危险的解决方案。
顾小飞二话不说,将林小满背在背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稳固。“抱紧了,小满!咱们回家!”
撤退比进来时更加艰难和急促。林小满意识模糊,无法提供任何感知预警;老周消耗过大,步伐略显虚浮;苏晓需要一边断后监测“空洞”的动静,一边指引方向。来时布下的微型传感器,在撤退途中被依次触发,发出微弱的定位信号,如同在迷宫中留下的面包屑,指引着归途。
通道似乎比来时更加幽深和漫长,那股混合着铁锈、霉味和怪异电子气息的味道,也仿佛更加浓重,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不去。身后,那低频的、充满混乱杂讯的嗡鸣声,虽然因为距离拉远而减弱,却依旧如同背景噪音般折磨着众人的神经。
终于,看到了那垂直通风井下方透下的、微弱却代表着“外界”和“安全”的光亮。老周率先抓住绳索,奋力向上攀爬,然后和苏晓一起,将背着林小满的顾小飞小心翼翼地拉了上来。
重新呼吸到地面略带污染却无比“真实”的空气,感受着夜风的吹拂,看到远处陆家嘴依旧璀璨、却不再让人觉得压抑的灯火,所有人都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顾不上休息,他们迅速将通风井盖恢复原状,抹去明显的痕迹,然后搀扶着、背负着,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回到事务所时,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老板”焦急地守在门口,看到他们归来,尤其是看到顾小飞背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林小满时,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扑了上来,用脑袋不停地蹭着林小满垂落的手。
将林小满小心地安置在沙发上后,所有人都近乎虚脱。老周瘫坐在椅子里,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苏晓强撑着精神,立刻开始用更专业的医疗设备检查林小满的身体状况。顾小飞则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门框,大口喘着气,脸色发白。
沙发上,那个被他们称为“容器”的女孩,依旧保持着空洞的沉睡状态,与昏迷的林小满并排躺着,形成一幅诡异而令人心酸的画面。
初步检查结果,林小满身体有多处毛细血管破裂,内脏有轻微震伤,最严重的是精神层面的极度透支和某种……“信息污染”残留。苏晓的仪器检测到他脑波活动中夹杂着一些极其异常、不属于他自身的低频信号碎片,虽然正在被他的身体本能地缓慢排斥和清除,但这个过程显然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和负担。
“他需要绝对的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苏晓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那种‘污染’……非常诡异,像是在强行格式化思维。”
老周看着林小满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的眉头,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地下的玩意儿,比想的还邪门。这次是运气好,小满命大,扛住了那一丝。下次……”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意味。delta-7b 是一个他们目前根本无法正面应对的威胁。
天色大亮后,顾小飞被派出去采购一些急需的药品和补给。苏晓强迫自己去休息了几个小时,然后继续监控林小满和那个女孩的状态,同时开始整理昨晚获取的所有数据,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应对“现实漏洞”的灵感或线索。老周则默默地修复着昨晚几乎耗尽的“镇物”,并尝试调配一些安神固本的草药。
林小满是在当天深夜醒来的。
意识回归的瞬间,是剧烈的头痛和一种强烈的、仿佛灵魂与肉体连接不稳定的剥离感。他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辨认出自己是躺在事务所的沙发上,窗外是熟悉的都市夜景。
“老板”第一时间察觉到他醒来,立刻凑过来,用湿润的鼻子蹭他的脸,喉咙里发出带着哭音的、细微的呜咽。
“醒了?”苏晓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一直守在旁边的工作台。
林小满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苏晓递过来一杯温水,扶着他慢慢喝下。
“……怎么样?”他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你昏迷了一天。身体有多处损伤,但最麻烦的是这个。”苏晓将一台便携脑波仪的屏幕转向他,上面显示着他的脑波图,在一片代表正常思维的波形中,夹杂着几段极其规整、冰冷、如同机械代码般的异常信号段,“这是那种‘污染’的残留。它在干扰你的正常思维,尝试用某种……‘绝对秩序’覆盖你的个人意志。你的身体正在自主清除它,但速度很慢,而且这个过程非常痛苦。”
林小满闭上眼睛,仔细感受。果然,脑海中不时会闪过一些毫无意义的、冰冷的数字流或逻辑断句,试图打断他的思绪,将他拉入一种无悲无喜、唯有“正确”与“错误”的冰冷世界。他必须时刻集中精神,用自己的意志力去对抗、去消解这些“杂质”。
这就像一场在他意识深处持续进行着的、无声的战争。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在那场与“污染核心”的短暂接触中,他不仅带回了这麻烦的“烙印”,似乎也带回了某种……更深层的“感知”。
即使不去主动凝聚,他也能隐约地“感觉”到,脚下这座城市庞大而复杂的“生命场”中,在遥远的浦东那个坐标点,存在着一个极其不协调的、散发着“虚无”与“危险”波动的“空洞”。那感觉,如同在优美的交响乐中,听到了一个持续走调、破坏和谐的杂音,清晰得令人不安。
他的能力,在经历了与城市记忆的融合、与“伪谐”的对抗,以及这次与“虚无”的正面碰撞后,似乎朝着一个更加抽象、也更加接近本质的方向,迈出了关键的一步。他不再仅仅是“小事”的共鸣者,他开始能“听”到这座城市更底层的“健康”与“病痛”。
但这“听”到的,却是一个目前看来几乎无解的“绝症”。
“我们……必须想办法……”林小满忍着脑海中的刺痛和混乱,挣扎着说道,“那个‘漏洞’……它在……生长……”
苏晓点了点头,表情严峻:“数据分析也显示了同样的趋势。虽然速度缓慢,但它的影响范围确实在微不可察地扩大。放任不管,迟早会酿成大祸。”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守护的老周,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浦东的方向,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硬碰硬不行,堵也堵不住。”他缓缓说道,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智慧,“也许,咱们得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顾小飞刚好采购回来,听到后半句,连忙问道。
老周转过身,目光扫过虚弱的林小满,看向苏晓和顾小飞:
“找个能‘化解’它的人,或者……东西。”
“或者,想办法‘喂饱’它,让它自己……撑死。”
这两个提议,一个比一个听起来更玄乎,更不可思议。
但在这个连“现实漏洞”都出现的世界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新的方向,在绝望的废墟上,悄然萌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嫩芽。而虚弱的林小满和他脑海中那冰冷的“烙印”,则成为了寻找这丝生机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他需要先战胜体内的“秩序污染”,才能有机会去思考,如何化解那片正在不断侵蚀现实的“虚无”。